晚唐詩人羅隱

一色

{:soso__2932473167387756855_3:}晚唐詩人羅隱（833—909），活到77歲一直寫詩，《全唐詩》等有詩11卷50 8首，另殘句7。遍閱羅隱詩，覺得其總体成就雖遜于李白、杜甫、白居易、李商隱諸人，但他在詩歌語言藝術的通俗、秀美、諷刺、雋永4個方面都极有建樹，可稱為一代詩語巨匠。略作分析，或許對今人提高語言技藝有益。

　　通 俗

　　詩語歷來有兩大流派：一派以博奧典雅為宗，愛好用典，甚至故作高深，致使詩語佶屈聱牙，晦澀難懂；一派則主張明白曉暢，深入湷觯�“老媼能解”，以發揮“詩教”功能。羅隱屬于后者，畢生堅持這种進步方向。

　　“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牢山道士無仙骨，卻向人間作酒徒。”

　　“如今贏得將衰老，閑看人間得意人。”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當。”

　　“一船明月一竿竹，家住五湖歸去來。”

　　“身同樹上花，一落又經歲。……日開十二門，自是無歸計。”

　　“盡道丰年瑞，丰年事若何？長安有貧者，為瑞不宜多。”

　　“老去漸知時態薄，愁來唯愿酒杯深。七雄三杰今何在？休為閑人淚滿襟。 ”

　　羅隱身當亂世，流离顛沛，常常是生計窘迫，囊底無錢，寄人篱下。上述這些詩，或寬解友人，或心靈獨白，或描述人世滄桑，或感嘆世態炎涼，或摹寫眾生百態，乃至表述自己十次赶考，卻“十上不中第”，以至彷徨道途的景況，都詩語曉暢，明白如話。讀來既意味綿長，韻濃如酒，又深為作者語言技藝的高妙所震懾；复雜紛繁的社會現象，在他手上，全都化為情趣盎然的市井俗語。

　　秀 美

　　有人以為，通俗与优美如同水火，凡通俗的東西，只能是“下里巴人”，有粗豪而無优美。羅隱用他一生的辛勤創作証明，這兩者是可以統一的。猶如“昭君本是山民女”一般，美麗并非大家閨秀的專利，它更多地來自山野，來自民間。通俗而秀麗，才是真美。

　　“噴香瑞獸金三尺，舞雪佳人玉一圍。”

　　“山橫翠后千重綠，蜡想歌時一燼紅。”

　　“征鴻過盡邊云闊，戰馬閑來塞草秋。”

　　“栖雁遠惊沽酒火，亂鴉高避落帆風。”

　　“家山夢后帆千尺，塵土搔來發一簪。”

　　“百歲夢生悲蛺蝶，一朝香死泣芙蕖。”

　　“檷衡酒醒春瓶倒，柳渾詩成海月圓。”

　　“鶯偷舊韻還成曲，草賴余吟盡解音。”

　　上述詩句，最后一聯是路過盛唐詩人王昌齡舊游之地，述說其詩歌影響力之作。其余或摹寫眼前景色，或記敘羈旅苦況，或借景抒發情怀，或思念与書贈詩友，全都筆力神俊，一不堆砌典故，二不奧古艱深，卻做到了既明白暢達，情景交融，又蘊意深刻，秀美可喜。

　　諷 刺

　　前人評詩，說羅隱“少英敏，善屬文，詩筆尤俊拔，……好諧謔，感遇輒發。……詩文凡以諷刺為主，雖荒祠木偶，莫能免者。”（《唐才子傳》）細檢羅隱詩作，諷刺類比重并不大，但其穿透力极強，用筆辛辣。古人說“怨句難工” ，他卻揮洒自如，落筆生輝。

　　“鹿門黃土無多少，恰到書生�潜愕汀！�

　　“祖龍算事渾乖角，將謂詩書活得人。”

　　“吾今尚自披蓑笠，你等何須讀典墳。”

　　“從來絕色知難得，不破中原未是人。”

　　“又應改換毛皮后，何處人間作好人？”

　　“但是秕糠微細物，等閑抬舉到青云。”

　　“云中雞犬劉安過，月里笙歌煬帝歸。”

　　“何如買取胡孫弄，一笑君王便著緋。”

　　上述第一首是為盛唐詩人孟浩然生前潦倒、死后墳低鳴不平的。第二首題為《焚書坑》，是說秦始皇焚書坑儒全屬多余，書生終會餓死。第三首題為《代文宣王答》，是借孔子之口，說連他都只能“披蓑笠”，何況別人，讀書全然無用。第四首題為《馬嵬坡》，諷刺唐玄宗好色破國，招致中原戰亂。第五首題為《野狐泉》，是借妖狐害人，罵人世間有人披著人皮不干人事。第六、七兩首，是對王公貴族的譏諷，說他們把“秕糠”抬入青云，一人成佛，雞犬升天。第八首為紀實，借唐昭宗將弄猴人封官供奉一事，說苦讀詩書不如擺弄猴孫，博得君王一笑，立時得官（“著緋”，唐時四、五品官服）。無論哪首，都“入木三分罵亦精”，發人警醒。

　　雋 永

　　羅隱善于思考，能細致入微地觀察事物，并以他生花的妙筆，從本質上概括人生。他詩中許多飽含生活哲理的詩句，令人過目難忘。前人對這些名句，屢有記述，稱道不置。

　　“只知事逐眼前去，不覺老從頭上來。”

　　“采得百花成蜜后，不知辛苦為誰甜？”

　　“芳草有情皆礙馬，好云無處不遮樓。”

　　“魘處千般鬼，寒時百种風。”

　　“西施若解傾吳國，越國亡來又是誰。”

　　“窮似丘軻休嘆息，達如周召亦塵埃。”

　　“稻粱且足身兼健，何必青云与白云。”

　　“欲訪先生問經訣，世間難得自由身。”

　　“勸君不用分明語，語得分明出轉難。”

　　這些詩，或通過日常現象，道出人生規律；或巧借自然景物，妙喻生活哲理；或就歷史人物，表達卓越見解；或提筆寄贈詩友，坦述人生感悟。句句喻理精妙，發聾振聵，而又通俗好記，朗朗上口。其中四、五兩聯，則概括了“形勢比人強，窮途鬼上門”的人生常理。羅隱在晚唐名滿天下，与其詩句雋永大有關系。到了宋代，哲理詩大行其道，羅隱算得開先河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