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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饥肠辘辘的老逸匆匆钻进了路旁一家小吃店,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老板娘,来一大碗米线!”,打了声招呼,遂取了张报纸低头看了起来。
“大哥,你的米线!”没多久,有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逸的身后响了起来。他的心头微微一惊….回头定睛一看,是一个朴实的乡妇,正朝他憨厚地笑着。长着一张山区女人特有的赤红脸,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
那碗米线盛得很满,白凌凌的米条上覆盖着青盈盈的油菜,剔透的辣椒油在一隅晃动着,传达着一种无声的诱惑。哧哩吸溜中,老逸很快就让碗见了底。米线劲道,辛香爽口。真是痛快!喝出了一身热汗,舒服啊。
打发饱肚子,老逸这才顾着打量四周。店不大,桌椅都极干净,只有老板娘一人俯在玻璃隔扇处忙碌着。店里人影稀疏,玻璃门上开业大吉的红纸尚鲜亮着呢。
逸要赶时间,喊结账。
“大哥,四块五。”。
噢,那米线如此丰盛而美味,仅这些钱么?
那老板娘局促地搓着衣角,眼里盛着诚挚而温热的笑,拼命地点着头,意思这样已经不少啦。
“老板娘,那五角钱不用找了,明天我还来这里吃!”老逸嘴角挂着一抹暖笑,几步就跨出门外。
呵呵,乡胞就是淳朴。
二,
“大哥,这几天咋没来啊?”看着她焦灼关切的眼神,老逸的心头微微一热。他因为最近工程赶得紧,这两天吃住都在工地。呵呵,这妇人,居然为了那五角钱而心焦了两天呢。
这次,老逸吃完饭没有接着走,反正店里顾客也不多,遂喊那妇人坐在了对面。她叫娟,来自西北的一个偏僻山村。俩儿子,一个初中一个高中。家里有四五亩薄地,需在山坡上爬上爬下地收种,她的身子骨干不了这样的农活。
“啊,你们那窝小麦真的亩产近斤?”,她对逸的叙述瞪大了眼睛。是的,她那山区土壤不肥沃,每亩收成只有五六百斤。没办法,只能丈夫留守家里,她靠祖传的米线生意,来这城市挣点钱。城里的生意并不好做,她的生意很不好。
很奇怪的是,一直沉默寡言的逸那天居然和娟说了很多。
他来这个城市有六年了。在一家工地上做瓦工。平日就是拎着一把水泥刀给人家盖房子。六年前,儿子考上了一所大学。东拼西凑地,在勉强凑齐儿子的学费后,整个家已经一贫如洗了。闺女上高中还要钱。于是,已过不惑之年的老逸,卷着简单的铺盖来到了现在这个城市。
六年间,他不知道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里换了多少个工地,建了多少座大楼。六年的光阴,就在一块快砖头中逝去了。成栋成栋的大楼拔地而起,一处处家园经他手而建。
而城里的风光里却没有独属于他的一方风景。
“我闺女已经大二,等她一毕业,我就不用离乡打工了。”老逸说完,轻轻地叹了口气。
叹完气,就习惯性地想抽烟。摸索完上下四个口袋,烟却没了。
娟的眼圈红了起来。
三,
下次刚吃完饭,老逸刚要伸手摸兜,娟就递给老逸一包烟。老逸有点接受不了,掏钱硬要塞给那女子。
“大哥,你这是看不起人哦。”看到娟因激动加委屈而涨红的脸,老逸愣住了。这女子,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大哥。
老逸点着了一枝,烟雾朦胧里,他的眼睛花了。他想起了自己的老婆。每次他抽烟,总会惹来她的一顿数落。嫌他挣钱少嫌还乱花钱,即使给他买了烟也是夹杂着些许不屑与轻蔑。
老逸的老婆哪里明白,漂泊在外的老逸,在经受一天的辛苦劳累与工头的苛刻后,烟是唯一能够安抚他疲惫身心的贴心朋友。
娟有怜惜的泪水在眼里闪动着打转,一股难以言喻的母性气息淡淡地散发出来。
老逸的心攸地一动。
“老逸,有人来找你!”听到了工友们的起哄声,老逸赶紧走出了工棚。烟尘飞扬里,是她。娟提了一个饭煲,打听了很多个工地,来探望许久未见的老逸。
是鸡汤,合着心底暗涌的热泪,老逸把温暖喝进了五脏六腑。
娟已经不由分说地洗完了老逸的脏衣服。
临走深情地蹩了老逸一眼。
第一次,老逸知道了,原来,女人的眼睛居然可以说话。
就象冬日里的一膛暖风,热烘烘地直往老逸的心里钻。
持重的老逸人缘很好,工友们都买他的帐。自从娟来过工地后,老逸掏钱请老伙计们去娟的小吃店吃了一顿。呵,真是不错,分量足,价钱又公道。很多工友自发地成了娟小吃店的常客。
小吃店生意越来越好,许多慕名而来的打工者蜂拥而至。是啊,上哪里去找如此经济实惠的地方呢?娟另外雇了俩伙计。
娟每次都会偷偷地给老逸的工友多加些分量。在工友的感激起哄声中,老逸那张纵纹横生的老脸总会绽放成一朵秋菊。
日子就这样从春走到秋,从东走到夏。
四,
“你说,老给你送饭的那个骚娘们到底是谁?”还是有风言风语传到了老逸老婆的耳朵里。她噼里啪啦的臭骂了好久,老逸都没有吭声。她老婆终于骂累了。
老逸平静地给她一五一十地说清了他和娟交往的全部。
末了加了一句:“我和她是清清白白的。”
“既然这样,我要你赶紧从城里回来:如果要继续在城里,再不许和那娘们牵扯不清。”他老婆咄咄逼人地喷出一句话。
老逸不吭声,老婆上来厮打了好一阵。老逸也不还手。
“我也想过了,这个家,已经可以没有我,儿子已经有了收入丰厚的工作,女儿所修的学业将来也不愁可以找个好工作。若你不打算过下去……..我,五十多年,从没有做过荒唐事。这个娟,她家里是有丈夫的,还有孩子,在城里无依无靠的。我不能和她断的,她需要有个亲人帮她一把…….”老逸的眼里闪起了泪花。
老逸的老婆怔怔地看着老逸,脸皮扯得吱吱疼。脸上瞬间爬满了落寞。
五,
娟要走了,她告诉老逸,家里丈夫让她回家。
老逸的嘴合了又张。张了再合。
最终,沉默。
娟走得时候,老逸一直把她送到火车站。她忍不住哭了,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临上火车前,塞给他两包烟…….。
娟没有告诉老逸,他的老婆偷偷来找过她。
火车窗内,娟悲痛欲绝。老逸把头埋得很低很低。火车载着娟滚滚西去了。
老逸象一尊雕塑般立在了站台上,从中午站到傍晚。来去匆匆的人流在他身边交换了一拨又一拨。站台人员喊他,他也不动。就那么空茫茫地凝视着西方。
有了渐薄西山的晚霞,出现在暮晚的天空。那太阳冉冉而落,如金色之泪。
从没有哭过的老逸,突然抱头蹲了下去。
老逸的哭泣,没有声音,一点声音也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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