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昊哥 于 2012-3-31 09:51 编辑
一、师傅其人
看了长安君描写围棋的文章，忽地就想起了教我围棋的师傅。
师傅是八十年代响当当的大学本科生。悲催的是“六四”事件时他还在校，毕业那年也就义无反顾地被党派到最边远一个文艺青年成为“一沟绝望的死水”的小乡镇。同他一起去的，还有另外一位大本生。算是加强锻炼吧，要不也不会知道锅是铁打的。
师傅就在那个小乡镇默默无闻了好几年。最受损失的当然是师傅那经不起耗费的青春。山深无美女，才子余空恨。二十七八岁了，师傅就那样无可奈何的单着。
人不转天转。九四年乡镇合并，师傅从深沟里被解放，终见天日，人被合并到我们单位。
那时候我们乡镇大，但是没有大本生。专科就算是罕见了。听说来了一高学历，我们着实激动了许久。
师傅没来，师傅的行李先到了。最惹我眼的是一把大吉他，还有一白一黑两盒棋子，当然，还有他那油光可鉴的一铺一盖。
我是拿定注意讨好师傅跟他学吉他的。没成想，师傅来了，吉他却走了。吉他是另外一个大本生的。我心头便好一阵失落。
师傅其实只比我大四岁。没有我想象中那样潇洒倜傥。相貌平平，黑黑瘦瘦，背还有点驼，营养不良一样。跟趾高气昂不沾边。还沉默寡言，绝不主动跟人说一句客气话。但只要他说出一句话就能把人噎死。他一开口，别人准得无语。可是，一物降一物，师傅独独不是我的对手。我总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合适的词语让师傅无语。用他的话说，出道多年来，第一次棋逢对手了。
师傅的确不愧对大本生的头衔。肚子里真有货。天南地北，国内国外，足球象棋，地理生物，无所不通。短时间内，得一外号：百科全书。
但我不太看好师傅。实话说，师傅性格内向，不是个左右逢源里打外开的人。待人接物是他的弱项。空有满腹才华，不善自由挥洒。有一种文人酸酸的穷清高。他不是我喜欢的豪放类型。
师傅闲暇的时候，总是打坐一样要么坐在台阶上，要么坐在床头上，手里总是捧着一本书。各种类型的书报杂志他都看。而且过目不忘。
之所以知识面宽广，我想源于师傅书不离手。
二、“师傅”的由来
如果师傅不教我任何知识，我是不会心甘情愿俯首称徒的。
师傅调来的时候，我正着手参加成人高考，想圆自己半拉子大学梦。我初中时候因为成绩好被优先选拨考取了中专。那个时候，半精神半糊涂的，没啥远大理想，也分不清大学和中专啥区别。觉得早一天把农村户口转成城镇就早一天把住了铁饭碗。别人都这样，也就随了大流。
中专毕业后注定要继续折腾拿大学学历的。无奈高中知识在中专时候走马观花草草掠了一遍，老师们也没有费心讲，我们也没有虚心学，时间到任务完，四年后毕业，挥手不带走一张纸片，扔掉学习包袱，欢天喜地四散而去。
书到用时方恨少。报名后，面对着天书一样的高中数理化，我直接找不到北了。
愁眉苦脸之际，师傅大义凛然地站出来，说：愁什么，不是有我吗。请个拜师酒吧。
拜师酒请没有请他，我忘了。从此后便算是正式拜了师。师傅也挺照架，一章一节的为我讲解，一字一句的帮我消化。回想起来，我上学时候都没有认认真真听完一堂课，师傅教我的那些日子，我算是拼上了吃奶的力气。师傅经常给我糖丸吃，不间断地说些我接受能力强，脑子聪明灵活之类的奉承话，当时听了还真是受用。立马化骄傲为动力了。
三个月过去，总算是没有丢师傅脸。每科都考了60多分。被师傅那所本科学院顺溜录取了。过了录取关，以后函授的日子就好受了。
记得师傅还特意请我吃了顿饭，感谢我没让他白耽误功夫。
至于围棋，从来没有见师傅跟人下过。估计那东西当时也没有人会捣鼓。师傅便经常孤独地对着一本棋谱若有所思。那两罐子棋子，便成为我的玩具，没事的时候我喜欢把黑子白子混在一起，然后隔几米再一个一个的向罐子里投。棋没下一次，棋子让我给他摔碎了不少。那是我二十岁出头，还没有完全退掉孩子气。
忽然有一天，师傅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脑子反应快，是块学围棋的料，我教你学围棋吧。别人想学我都不教。言外之意，让我别不识抬举。
学就学，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你围我我围你，最后数数谁被围的多谁输吗。但是学起来才知道真得很多道道在里面。无论如何折腾，我也逃不出师傅的包围圈。最后我一看大势已去，总会把棋盘一抽。滚得满地的棋子便让师傅去收拾。师傅总是恨恨地骂我：没一点耐心，赖皮。
我不投入地去学，师傅教着也没劲。学棋之事便不了了之。到现在，我对围棋的印象便只有棋盘上面的“几口气”，“几根筋”了。
凭良心说，跟师傅学了不少东西，书本的，还有生活的小常识。嘴上，我直呼师傅名字，心里，却心服口服把他当做师傅了。
三、师傅的爱情故事
一波三折的爱情历程，恐怕是师傅此生最难言的痛了。
打从到了我们单位，师傅就马不停蹄到处相亲。媒人络绎不绝排队等候。师傅说，他的媒人级别从副县级到副科级干部等等不一。无奈缘分这东西与媒人的级别没有关系。看中师傅的人，师傅看不上眼，师傅看中的，人家不来电。就这样，高不成低不就地拖着。
岁月不饶师傅，日子一天天滑过。挺有学问的一个人，就是找不到个对眼的。是不是有毛病？外人已经开始猜疑。无论回家还是在单位，一种无形的压力如影随形压得师傅透不过气。我们都能感觉到这种压力的存在。师傅的婚姻大事，曾一度成为我们乡镇的一大热点和焦点。
工作吃饭都跟师傅在一起，师傅的情感波折一点也逃不过我们几个小伙计的眼睛。
我们单位附近的村子里，师傅有一位高中同学，同学有一个青春妙龄的妹妹。可能是师傅去过他同学家几次吧，被那妹妹一见情钟了。随即美女对师傅展开了狂热的爱情攻势。隔三岔五去我们单位找师傅，鸡蛋鸭蛋鹅蛋馒头煎饼......变着花样给师傅送到宿舍。师傅曾是多么令人羡慕滴人啊！
美女光临的时候，我们便躲在暗处偷窥。她前脚刚走，我们后脚就跑到师傅那里，不管三七二十一抢了东西就吃。还一边开着师傅的玩笑。那惬意没法提。师傅总是无可奈何地说：你们吃了，到时候人情你们去还啊，我不管。我们总是笑着斗他：你不管谁管。你不吃你别留哦。师傅狡辩说：我没留，她非得拿东西来我也木办法。
吃人家嘴短。其实，我为那美女抱过不平的。曾经质问师傅：凭啥啊，人家那么漂亮，热脸蹭你个冷屁股。整天不冷不热的对人家，就凭你是大本生吗？你要觉得人家跟你门不当户不对，就要当机立断不能耽误人家不是？师傅红着脸，畏畏缩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憋了半天说我还小不懂。
最终，师傅不争气，让我们白白吃了人家东西。好久我们都恨师傅铁石心肠。
后来我猜想，八成师傅嫌人家初中毕业学历低。送上门的爱情始终没能战胜师傅的理智。
有一段时间，师傅突然就情绪高涨精力充沛心情愉悦起来。人也变得干净勤快。整天不分时候地洗脸洗头发，衣服也换洗得勤了，有时候还哼着小曲自得其乐。我们一看那酸样就知道苗头大好师傅有情况了。曾暗暗为他高兴了一把。
没过多久，师傅又懒散傲慢不苟言笑像霜后茄子沉闷了下来。不用说，又谈崩了。
我曾经为师傅那时的爱情现状总结过一经典句子：爱的理论在与日俱增地叠加，爱的实践却在原地周而复始地轮回。师傅听了哭笑不得。
师傅迟迟未婚，我也未嫁。孤男寡女常在一起吃喝玩。关于我俩的谣言便铺天盖地蔓延开来。有人直接开师傅玩笑说：身边就有个现成的黄花闺女，还费事啦啦到处去打捞啥？傻啊。近水楼台就地取材不就行了吗？师傅回复人家：兔子不吃窝边草。
有人貌似善意地问我为啥迟迟不结婚？是不是想跟我那位拉到呢？冤枉啊，俺当时不够登记年龄。有人直接友情提示我要注意影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时候才知“人言可畏”是怎么回事啊。好事者这样无事生非，俺跟师傅到底得罪哪路鬼神了？！到现在我也没想明白。
那一阵子，我好不烦恼。不知道到底哪里做得不妥，到底怎样去跟师傅交往了。倒是师傅心宽，坦坦荡荡一如既往地关心照顾我，跟我从容相对，让我没了顾虑。
后来，某领导放出风，说师傅要么被提拔，要么要恋爱了。说他亲眼看到我们镇的党委书记跟师傅亲密地走在县城大街上。
果然，不久传出师傅订婚的消息，对象是那位书记大龄的小姨子。
师傅每隔一段时间去县城约会。但我丝毫没有觉察出订婚和恋爱给师傅情绪带来的任何波动。 一次忍不住问师傅：嫂子漂亮吗？别老藏着掖着的，带来给我们看看呗？师傅尴尬地苦笑了一下：不如你顺眼，实在拿不出门来。不经意间，我捕捉到师傅的眼神里，明显掠过一丝无奈和悲哀。
我结婚的时候，师傅带领一帮小伙计去百里之外参加了婚礼。婆家六十多度的粮食酒让师傅酩酊大醉。记得，师傅临走，晃晃悠悠到我的新房里，像娘家人一样，意味深长地嘱咐我：结婚的人了，行事别再像个小孩子了，好好跟人家过日子。我一下子便泪流满面。
在我结婚半年后吧，第一次公务员招考，师傅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县直机关单位。随即，30岁的师傅终于娶了师母———那位书记的小姨子。
到现在我也想不清当时是什么原因，师傅的婚礼我竟然没去参加。
四、师傅的酒量
师傅海量，是公斤级的不倒翁。而且酒风纯正。他的酒场规则是：宁愿醉死，不能吓死。
师傅到我们单位后，原来的很多同事同学来找他玩。无论人来得多么频繁，师傅那顿酒总是少不了。而我们，就乐此不彼地跟着作陪沾光。师傅一月那三四百元工资，估计很少做成别的，都随着酒肉穿肠而过了。师傅曾幽默地说：钱是身外之物，只有吃了喝了才能真正变成身内之物。
五六十度的白酒，师傅从来没有含糊过。而我在一边闻着味就想呕吐。师傅喝酒的时候，无论多大的酒杯，都是无比潇洒地端起来，先在桌面上一点，一甩胳膊划一个漂亮的弧，一昂头“吱”一声就闷到了嘴里，然后一抿嘴说：先喝为敬!随即空杯又在桌面一点，再把酒杯倾斜向在座的人展示一圈，以示酒杯光洁度。整个动作连贯而洒脱。在座的虽唏嘘不已，却也不得不乖乖端起酒杯，半推半就地喝了。
无论在场多少人马，师傅总不会漏场失礼。有人向他敬酒也是来者不拒，无论人家用酒用水，他都一视同仁。我老感觉他有点恃量放旷，实在人办傻事。一次别人用开水敬他，我实在看不过眼，也偷偷给他倒了一杯开水，师傅一喝不对味，立马泼了换上酒。还当众骂我胡倒倒。直接陷我于不义之地。恨得我牙根痒痒。这不“瞎驴栓槽上，喂他不知喂他”吗？！
师傅喝得再多，也没有当众失态过。师傅的酒量，我到底也不知道多少。
但常喝酒哪有不醉的道理。我就亲眼目睹师傅喝大醉过几次。
记得夏天一中午，我和一女同事午饭后困得要命，师傅宿舍有四张床，只有单身的师傅常住。宿舍门常年就那么亮敞着。见没有外人，我俩就到师傅屋里躺下了。我躺在师傅床上，看了几页床头枯燥的书，不一会儿就昏昏睡去。
猛然一个激灵惊醒，感觉不太对劲。身边竟然躺着我师傅！
我惊恐万分，一时间分不清神马状况。定了定神，发现女同事还躺在那里，门也敞开着。才释然一些。要不然，一世清誉还真不保了。
我气急败坏地揪着师傅脖子把师傅弄醒。质问他怎么躺在了我床上。师傅醉眼惺忪，问：“我明明看到自己床才躺下的，怎么成了你的床？！”“一个大活人床上躺着，你没看见谁信？欺负人啊！”我是真生气了。“冤死我了，我好不容易看到自己床就赶紧躺下了，真没看到你在上面躺着。少陷害我啊。”我勒个去！看来师傅是真喝多了！鉴于师傅并没有什么恶意行为，我也就相信了他没有再计较。内心更多了一分对师傅的敬重。
还有冬天的一个下午，上班后无聊，我推开师傅门想找本书看。猛然发现师傅直挺挺得躺在床上，脸色蜡黄，还穿着黄色军大衣，身上全是泥土和草屑，棉手套也没摘，皮鞋也穿着，形象太恐怖了！我惊慌失措走过去，摸了摸师傅的脸，还满热乎。才放了心。师傅醒来说喝了多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来的也不知道。后来我才知道，那次醉酒，正是在师傅失恋那几天。
最后遭遇师傅醉酒，是前些日子。这次师傅是为我而醉。
那天，偶遇以前工作乡镇的几个支部书记。十多年难得一遇，总得请他们吃顿饭才能心安吧。联系老公不在。这些老相识个个都是公斤级酒量，我一个人自然应付不来。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师傅。已成为领导干部的师傅二话没说赶了来。都是老酒友，师傅他们喝得很投入。师傅喝酒还是原来那样豪爽，十多年了一点没打折扣。席间共喝了四瓶白酒，啤酒无数。我就像以前那样无奈地坐在师傅身边，看着他一杯一杯下肚。师傅一人喝了足有两瓶白酒。
客人走了，师傅也要去上班。看着师傅摇摇晃晃的背影，我一阵心酸。拿出手机给师傅发了四个字：非常感谢！一会儿师傅回复来三个字：应该的！
五、关于师傅的点滴记忆
曾记得，熙熙攘攘的大集之上，不畏强暴，师傅挺身而出，抓过偷我钱包恶贼的衣领。在他怒斥下，本穷凶极恶的毛贼灰溜溜地钻进人群。
曾记得，每次回娘家去车站，背着沉重的行囊，在必经之路定会巧遇师傅。师傅什么话都不说，只是接过我背上的包裹，走很远的路送我上客车。挥手之际，我竟从来没有说过一个“谢”字。
曾记得，我一个人领客户到村里收购苗木，师傅怕我出差错，赶过去帮忙，还让我不识好歹地误会成怕我从中渔利去监督我。面对强词夺理不可一世的我，师傅只是轻轻地说：再没完没了，我跳水库去了。
无数次，师傅替我端起面前的酒杯跟别人一饮而尽。
无数次，师傅跟我去村里先帮我安排好工作，然后再去忙自己份内的事情。
无数次，心安理得享用完师傅买的饭菜，一抹嘴，也不知道回请师傅.....
师傅心里的苦闷，从来与我们无关；
师傅生活的烦恼，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表现；
师傅的寂寞和孤独，从来都是他一个人默默地承受......
师傅曾经对我说过：“我这个人，性格的原因吧，不擅长主动去跟别人沟通和交往。”我说：“你那是穷清高。”师傅说：“是懒。在一起的时候无论心离得多近，离开后也就懒得刻意去交往了。”我很不屑：“明白你的意思。就是说，朋友们不在一起了，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那好，我跟你学，一报还一报。如果你高升了不联系我，我也绝不主动联系你。说定了。”
那时候，心里曾暗骂师傅的决绝、酸腐和冷酷。
师傅调到县城了，我们同他真得就没有了联系。其实，我和师傅的家都在县城，离得也不远。
彼此守候着自己狭小的生活空间，结婚，生子，各人过各人的日子。师傅的儿子比我女儿小半年。出乎意料，在我女儿两岁的时候，师傅用自行车带着儿子打听着找到了我的家门！不巧的是，我却因事去了广州。回来后竟然也没有去师傅家回访。师傅说过不会主动登别人门的。这次师傅的反常，一直让我愕然。
我们就好像两条曾经有过共同顶点的射线，各自向前方慢慢延伸着，渐行渐远。
期间，有十年的时间吧，我和师傅近在咫尺，却没通一丝信息。
对于师傅的记忆，太多太多。毕竟，跟师傅一起学习工作生活的日子充斥了我最烂漫华美的青春岁月。师傅不苟言笑，却无法掩饰他内心深处透露出来稳重和练达；师傅沉默寡言，却掩饰不住他满腹经纶和城府；师傅不会阿谀奉承，却赢得了身边所有人的敬畏和赞叹。
跟随师傅左右的那些日子，我见证了一个有内涵而正直男人的沉稳和从容。从而，也历练了自己适应社会和生活的本领。那些美好的日子，毋庸置疑，已经成为我记忆中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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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2-3-20 1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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