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红豆山庄 于 2012-4-5 10:27 编辑
汴梁城外泡子河 日 结着薄冰的河面有七丈多宽,冰面下水声汩汩,河边金兵的毡幕帐篷密密麻麻,望不到边。 金兵分头在打造云梯,修治船只,敲打之声不绝。 粘罕等锦帽貂裘,出帐巡视,穿过忙碌的队列,直行到河岸边,牛皮靴下的冰块不断碎裂。 粘罕走在最前面,脸上毫无笑意:“各路勤王兵分别行进到了哪里?拣要紧的报。” 他身后的兀术连忙接过小番手里的文书:“我来吧。奉命勤王的共十三路兵马,离我军最近的是原济州节度使、新加封南面都总管的张叔夜,起兵三万,前部已在洛阳下寨;兵力最雄厚的是关西五路宣抚使种师道,号称二十万,已经越过咸阳,一路还在招募兵马;挺进最快的是磁州知州、原东京留守宗泽所部,三天就从磁州进抵中山府,不过兵力最为薄弱,能战之兵不到一万,此外还有东道总管胡直孺、北道总管赵野诸路,数目约在三五万之间,我看还是容易对付的。” 粘罕说:“哦?容易在哪里?你又打算怎么对付?” 兀术气定神闲地:“种师道这次是抱病出师,走得最缓慢,不足为虑。王兄可以派一支生力军前去抢占潼关,多布营寨,以逸待劳,足以抵挡他那有名无实的二十万兵。宗泽兵力单薄,势必要与张叔夜合兵,请再选一支精骑插向河洛一带,迫使宗泽滞留在中山府无力北上,就成不了气候。其余各路,从行程上看,大都是隔岸观火,只要张叔夜这一路受挫,可以不攻自破。” 粘罕仍在沉吟,右路元帅斡离不已露笑意:“看来兀术郎君是胸有成竹了。送你一坛好酒,把你想的都说出来吧。” 兀术笑了笑,略含腼腆:“最叫人担心的反倒是城下。汴京建都已有二百多年,城高池深,坚固无比,这是第一;第二,中原的天气叫人摸不透。要是再冷几天,河面冻结实了,当然最好,我军可以踏冰登城,省不少事,可如果天气回暖,这七八丈宽的河面一两天就越不过去,更头疼的是漕运一旦解冻,陕州的宋军就可以顺流而下勤王;第三,孩儿们自海上起兵以来,从来都是奔袭穿插,野战在行,攻城就差多了,粮草也很吃紧;其四,就是我军还不到十万,即便拿下东京,又怎么安置成千上万的俘虏?我看,还是得从里面下工夫。” 粘罕插口:“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看,在哪里囚禁人质为好?” 兀术指向远方一片青黑的城垣:“王兄向那边看,此城名叫青城,是历朝的宋帝为了祭天而修建的斋宫,所以周围不许建造民居田地。不如就把囚所设在这里,兼做中军大营,一来,再多的人犯也足够安置,二来可以扼守汴京咽喉,震慑正面来犯之兵,三来地面广阔,可供骑兵驰骋,破城又快了一天。” 粘罕的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喜悦:“设也马!” 设也马立即上前俯伏:“请父王发令!” 粘罕一字一顿地:“随你用什么办法拿下青城,今天晚上我就要搬进去住。还有,给宋朝天子下书,明天我要在他的家庙里和他谈和议,叫他多多准备子女金帛,任我挑选。还有,去娄室郎君军中传令,要他明天一早开往潼关,不许放老种相公一兵一卒进关勤王,去银术郎君军中传令,要他的骑兵连夜穿插至洛阳,拦截宗泽,并从侧后袭扰张叔夜。快去!” 设也马起身行了个礼,飞也似地去了。 粘罕转向兀术:“马上要打汴京,要想速战速决,恐怕就只有少向父王交纳一点了,我看还照老规矩,破城之日,准许剽掠三天,让所有尽力的人,都尽兴!你看如何?” 远近顿时一片欢呼,连站哨的军士们也将长矛扬起致意,兀术环顾左右,把话咽了下去。 一个金兵匆匆上前参见:“禀三位殿下,河岸边一处洞穴里挖出宋军废弃的三百多门火炮!” 兀术惊喜地抢先问:“还能不能用?” 金兵说:“炮身引线都在,安上炮架就能用!” 粘罕激动得合上双目,又猛地一击掌:“天意啊...立刻填弹,全体朝向南薰门,轰击!”
汴梁城南泡子河岸 日 一个番兵挥动令旗。 排列在河畔的上百尊黑凛凛的炮台同时轰鸣,上百发炽烈的炮石裹着烈焰,流星般划过河面。 对岸的多处箭亭和城垣起火,几处城墙崩塌。 城堞后没有一个兵士探头,只有垛口稀疏地射出几箭,都漂在河水中。 粘罕站在望台上,手扶柏木栏杆,心满意足地看着。
汴京街市 日 伙计们收拾望旗,掌柜的忙着上门板。 推独轮车、挑担子、卖糖葫芦的各色行人们夺路奔逃,神色惊惶,自相践踏。 一发发炮石的爆炸声忽远忽近地响起,震荡着街头巷尾,和哭喊声,拥挤声,叫骂声汇成一片。
汴京宫城文德殿 日 新君赵桓背着手,在御案前一筹莫展地来回踱步,愁眉紧锁。 兵部尚书孙傅执圭出班,声音和目光都很沉静:“陛下,臣以为,能不战而退敌当然最好,但不能不有所准备。此刻起用李纲还不晚...” 赵桓不耐烦地摆手:“又是李纲,朕耳朵都听出茧子了。难道除了李纲,就再找不出一个可以替朕分忧的吗?” 孙傅正要回答,张邦昌出班:“臣以为,李太师德高望重,确实是为君父分忧、为国家纾难的不二人选,但此刻他毕竟身在千里之外,对这里的形势又无切身之感,就算奉诏,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况且这是一步险棋,万一密诏落到金人手里,就连谈也不许了...” 赵桓频频点头:“那依卿之见?” 张邦昌皱起眉头:“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要稳住金兵的攻势,尽力和他周旋,不出半个月,各道勤王兵就可抵达,到那时社稷安然无恙,天下百姓也会感念称颂陛下的良苦用心。” 赵桓长吁一口气:“能这样是最好...此行关系我大宋庙堂社稷之安危荣辱,卿以为朝中谁可以出使金邦,达成和议?” 张邦昌凛然地:“此事非同小可,既不可失国格,又要懂得权变。要是陛下实在没有合适的人,臣愿意一试。只是...” 赵桓的两眼放光,又黯淡下来:“卿愿意去,朕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说,朕为你做主!” 张邦昌吞吞吐吐:“金人那头是国相亲自主持和议,臣品级太低,怕金人不肯见,就是见了,也不把臣放在眼里,臣之荣辱进退是小,为的是大宋江山社稷...” 吏部侍郎李若水忽然出列,激切地:“陛下,臣也愿出使金邦!” 赵桓没有理睬他,肃然地转向黄门:“即日起,少宰张邦昌加封太宰,赏九锡!张相公,你看这品级够了吗?” 张邦昌身子一震,眼圈已红:“臣粉身碎骨,也难以报陛下隆恩!” 赵桓动情地解下御袍,由内监送下:“相公一路珍重!朕就不远送了,外面风寒,披上它吧,也壮个声势!” 张邦昌的眼眶湿润了,以头碰地三响,退下大殿,昂然而去。 赵桓目送了一阵,转入内屏。侍女放下了乳黄色的纱帘。 黄门手执拂尘上前:“退朝!” 朝臣们分头散去,孙傅叹息一声,正要出殿,被黄门拦住:“孙相公,官家请您再留一步。”
汴京宫城丹凤门 日 天空中飘荡着绵绵冬雨,西风摇撼着雨中光秃秃的林木,平素熙熙攘攘的街市显得清冷而肃杀。 张邦昌身披御袍,在一队禁军护卫下登车。 车夫回头轻声地:“相爷,咱们走哪条道?” 张邦昌威严地横他一眼:“这你还要问我吗?” 车夫说:“眼下京城人心惶惶,保不定有刁民滋事,小人想,还是拣僻静之处把稳些。” 张邦昌放下了帘子:“再说吧。先去内库。” 车夫左手扶辕,右手一甩鞭梢,抽到马背上,车驾辚辚行驶在风雨如晦的行道上。 远处,康王府太监康履正下马,不由看住了。 一个禁军过来:“看什么呢鬼头鬼脑的?哪个府的?” 康履忙从怀里取出一张金灿灿的帖子,下面压了一锭元宝,塞到禁军手里:“哦,咱是康王府的,就是和今上同胞的九殿下,他特地叫咱给少官家递个帖。”
汴京宫城天章阁御书房 日 赵桓换下了常朝的衮服,轻快了不少,眉宇间仍然纠结着有一段忧闷:“相公随意坐吧,自打太上移居龙德宫,这里就没仔细打扫过,朕的日子难哪。” 孙傅忙说:“陛下一身系天下之重,岂能事必躬亲,只要拿好大主意,就是天下臣民之福了。” 赵桓瞥了他一眼,端正坐姿:“主意越大就越难拿呀。金兵欺人太甚,朕何尝不想放手一搏,可正和你说的那样,朕一身系天下之重,不能拿祖宗的江山社稷去冒险,总要有个万全之策才好。” 孙傅略一思索:“历来都城被困,无非三策。一是战,二是和,三是迁都。据目前形势看,第三条断不可行,因为东京已经三面被围,金兵又擅于奔袭,圣驾一动,千乘万骑,难以善后。依臣之见,最稳妥的还是固守城垣,以议和拖延时日,等待勤王之兵。此外,还要及早安定民心。” 一个内侍入殿,呈上一封帖子:“陛下,康王殿下有平安帖子送到。” 赵桓展开帖子,看了一眼就搁在案上:“这个老九,真能沉得住气。都什么节骨眼上了,别的郡王哪个不是躲的躲,藏的藏,生怕被朕想起来,亏他还有心思向朕问安。真是猜不透的一个人。” 孙傅肃然道:“臣窃以为不然。九殿下机敏过人,心思从不外露,这回递来个平安帖子,一定另有深意。” 赵桓再次拾起帖子,前后翻检,终于在内页发现了一行潇洒的米体字,他不由轻声念出:“倘国家有事,愿陛下勿以一亲王为念。臣弟在所不辞。” 赵桓的眼睛潮湿了,轻轻念叨了一句:“九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