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邻居
现在流行火柴盒子的楼房,层层叠叠,而那时流行的是火车一样的平房,也不设院子,只是凸在前面的厨房有丁点儿分隔的意思。
换了几次房子,便有了几个邻居,因为我家总是住在“火车”的最东头。
金水是我家搬过去最初的邻居,那时我还小,刚刚记事。我回忆不出他的模样,只确定他的精神问题很严重,还有一只脚掌被锯去了一半,据说是被车轧的。一直以来,我都没见过那样脏的头发,稻草把子一样枯黄、杂乱,一束一束的立着、倒着、卷曲着。他总是坐在后门口,翘着那只坏脚,有白色的蛆虫在腐烂的肉上爬行,令人恶心极了,他浑然不觉,一天到晚的傻笑。
他,居然是校长的弟弟。
他的房间给我最初的印象是个黑屋子,墙壁、被服、床、凳子、碗、他的脸统统是黑色的,泛着油光。每逢夏天这些黑色中会散发出恶臭。为此,父亲只好找来榔头、木板把后门钉起来。臭味稍稍弱了些,然而跳蚤却没法挡的住,晚上的时候,我和弟弟常常会多了一个项目:脱光了,在衣服里一只只的找,然后愤恨的捏死它们,嘴里诅咒金水,咒他死。后来,我忍不住象父亲提出一个傻问题:怎么校长不把金水接到他家旁边呢?父亲没有作声,好象也不开心。
校长不常来,有时会派儿子送些食品,他儿子也嫌叔叔肮脏,每次都送上好些个馒头,给他一吃就是几天,往往就忘了送。金水饿了,便大声的嚎叫,满世界都能听的到。金水是在喊我,这我知道。母亲叫住我,添些饭菜,让我送过去。我怯怯的,远远放下,一骨碌跑开,金水不叫了,傻笑着狼吞虎咽。
金水后来报答过我一次,不知哪里来了条野狗,我逗它玩。谁知道它叫起来,一害怕我便往家中跑,狗在后面追,眼看快到了后门,我拼命的想打开门,却忘记门已经被父亲钉死了。不知道金水是怎么出来的,他扑在了狗的身上,对我咿呀咿呀的叫,我竟然看见了他的第二种表情:焦急。我这辈子都没忘。
夏夜,一个炸雷震的窗户哗哗作响。父亲不在家,我吓的抱紧母亲,不敢喘气。金水忽然嚎叫起来,而且越叫越大声,我很纳闷,墙壁被他敲的“空、空”的响。母亲冒雨带着我,到后门口,透过天光,隐隐看见金水在地上,来回的滚,我吓的呆了,大声的叫:来人呀,金水要死了。所有的门的关的死死的,好象都害怕雷声。在母亲的授意下,我跌跌撞撞的一边喊,一边跑向校长家,快要到校长家门口的时候,灯忽然灭了。我呆呆的站在雨中,一动不动,直到母亲将我拉回家。我回过神来问母亲:金水怎么办?母亲流了泪:我们也受够了。然后她轻轻的关死了门。
第二天早晨,金水死了。来了很多人,还有校长的全家。人们送了很多礼,出殡的队伍很长:校长的弟弟死了,这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是的,一件很悲伤的事情。
再住过来的邻居,喷了药水,将墙刷的白的耀眼,可我总觉得它隐隐的透出黑油油的光,仍旧很长时间里不敢到邻居的家里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