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姨

北原

    我是中午吃饭的时候听到莲姨病危的消息的，在公司的食堂里，我已经泪流满面。
　　老公不在家，我自己开车往父亲家里赶，加速又加速，只想见到莲姨最后一面。
　　莲姨是我继母。莲姨嫁过来的时候，我八岁。那时候，我刚被爸爸从乡下奶奶家接回来读书，母亲已经去世两年多，母亲的面容在我的记忆里已经不是十分清晰，但是因为从小就会唱“小白菜啊地里黄”，再加上看白雪公主的故事，所以一直担心的，就是有一个像莲姨这样貌美如花的恶毒继母。
　　那时候我对恶毒的理解，就是有毒的梳子和有毒的苹果。虽然莲姨进门之后，承揽了家里绝大多数的家务，饭也基本都是莲姨做，但是我坚决不允许莲姨给我拿吃的东西，不允许莲姨给我梳头，经常蓬乱着头发对试图给我梳头的莲姨大吼大叫。爸爸对我很无奈，每次只能徒劳地训斥我不可以对莲姨没礼貌，而莲姨总是微笑着阻止爸爸。
　　那天晚上我放学早，正在屋里扔沙包玩，看到莲姨兴冲冲的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串大葡萄一样的东西，进屋就喊：“小桃，快来吃荔枝，是别人从南方捎回来的。”荔枝是什么东西，我只听说，从没见过，所以很好奇，于是收起沙包走过去看。莲姨揪下一个荔枝剥了，随手递给我说：“来，尝尝甜不甜。”我刚想伸手去接，忽然那个恶皇后的毒苹果一下子蹦到我脑子里来，我啪的一下打掉了那个荔枝，大喊大叫起来：“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想毒死我，我才不上当呢。”看到莲姨目瞪口呆手足无措的样子，我得意洋洋，全然没注意爸爸是啥时候进来的。当爸爸的巴掌打到我脸上的时候，愤怒和委屈一起涌上心头，我扭身向外面跑去，听到爸爸在后面喊：别管她，让她跑，这不懂事的孩子。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爸爸从来没打过我，现在就因为那个女人，爸爸也不爱我了，我还活着做什么？我跑向院子后面的池塘，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
　　池塘不深，但是池塘里的水冰凉透骨，跳进去我就害怕了，可是紧接着就听到莲姨的声音：小桃，来小桃，让阿姨抱着你。原来莲姨也跟着跳了下来，因为害怕，也因为感动，我没有挣扎，乖乖地让莲姨抱了上来，然后放声大哭。
　　从那次开始，我对莲姨的态度有所改变，但是还是不肯称呼她什么，可莲姨从不计较。可以给我梳头了，对莲姨来说好像是天大的喜事。她每天都会喜滋滋地给我梳出不同的花样，她告诉我，女孩子头发是门面，要常洗常梳，要干净清爽，这样整个人才看起来精神。即使现在，我还是会每天至少梳十几分钟的头发，直到头皮发热，才感觉神清气爽。
　　我还有一个十分担心的事情，就是怕继母生个弟弟比我强。可是五六年过去了，没有一点动静，我已经稍稍放心。
　　那天晚上爸爸说莲姨病了，爸爸煮的挂面，还特意给莲姨荷包了两个鸡蛋，端到卧室里给莲姨吃。
　　当时我并没有在意，可是写着作业的时候，听到爸爸卧室里传来压抑的哭声。我很好奇，生个病也没什么大不了，哭什么呀？我悄悄溜到他们门口想听个究竟。就听爸爸说：“你看，这都第三个了，我说不做，咱们生下来，你偏不听。”莲姨哽咽着说：“我能不想生下来？可是小桃会怎么想？小桃是个敏感的孩子，现在好不容易和我亲一点，我不想她伤心啊。我就当小桃是亲生的了。”
　　那个年龄，虽然还有些懵懂，但是我已经基本知道了爸爸和莲姨这段对话的意思。我可能已经亲手杀死了不止一个弟弟，只因为莲姨不忍伤我的心。那天晚上，我也悄悄地哭了好久。第二天，我开始正式称呼她莲姨，并开始接受她的爱。
　　因为年轻，所以不懂得感恩，以为接受她对我的好，就已经报答了她的善良。我每天心安理得地住在莲姨收拾得干净整洁的房间里，享受着莲姨给我做的美食，穿着莲姨省吃俭用买给我的漂亮衣服，度过了我的青春年华。
　　直到我自己有了孩子，我才知道，有一种爱，叫血脉相连。一个女人没有自己的孩子，是痛苦的，甚至人生都是不完整的。我才明白，莲姨究竟为我做了什么。当儿子开始牙牙学语，开始叫妈妈的时候，我忽然想到，莲姨还从来没听到有人叫过她妈妈，她这一生会不会遗憾？
　　可是，二十多年的积习让我开不了口，我试过很多次，这声妈妈始终没有叫出口。
　　开着车，我一直默默祈祷：妈妈，你等等我，你一定要等等我，等我叫你一声妈。
　　到家已经将近晚上十点，饥饿加上疲劳，我有点筋疲力尽。家里很安静，卧室的灯还亮着，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去，仿佛怕惊醒睡着了的人。让我意外的是，莲姨没睡，正靠着一摞枕头坐着，眼睛瞪着门口。我站在那里，看着这个为*劳了一生的女人，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看到我，莲姨苍白憔悴的脸上现出了笑容，眼睛亮晶晶地闪光。爸爸说：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莲姨一直在等你。
　　我走过去，在莲姨床边跪下来，把脸紧紧贴在莲姨的手上，说：妈，我回来了，你要好好的。
　　我感受到了莲姨手掌的震颤，莲姨抽出手来，轻轻抚摸我的头发，说：小桃，妈一直都好好的啊，看看你，头发又乱了，总是要让妈操心……
　　莲姨的手停留在我头上，我听到爸爸的叫声：阿莲，阿莲……
　　我把头深深埋进莲姨的胸前，声嘶力竭地大叫：妈！……
　　
　　

潘霞

欢迎来到论坛，并带来这样深情的文字！感动中。。。

沈盼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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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盼盼

多好的莲姨

暮雪

这篇字，让人落泪

暮雪

欢迎北原来到论坛{:soso_e181:}

北原

沈盼盼 发表于 2012-2-27 07:43
多好的莲姨

谢谢盼盼{:soso__104638609705158934_4:}

北原

暮雪 发表于 2012-2-27 07:55
欢迎北原来到论坛

俺是慕名而来，听说六星的散文随笔水平极高，果然名不虚传，俺很忐忑{:soso_e100:}

北原

潘霞 发表于 2012-2-27 09:41
欢迎来到论坛，并带来这样深情的文字！感动中。。。

多谢版主，请多关照{:soso_e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