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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羊九诫,好像是2004年写的》
有一个我在网上遇到的人。他说他住在北方,我不知道他是男人还是女人。他总是汉语中夹杂洋文,我不是经常能看明白。他说他三十岁,但我觉得他的口气像四十五。他说他曾经系统学习过中国文学史,所以不承认所谓的“文如其人”,可后来他又发现钱钟书之流也不承认。于是顿觉自己毫无创意。
冰雪者可为酷热语,巨奸者能作忧国言。他说。我的文章几乎都是瞎编的。我说我也是,但很多人不相信我。他说他也遇到这样的事,你不相信我,我不相信你,都一个样,生活就是这个鸟样。
你可以读读陈寅恪的书,他说,特别是《给中国科学院的答复》——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我说:何必。刘项原来不读,岂会让我们再读,假如刘项有书,必定会让我们读他自己的书。你信不信?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知不可言而与之言,我是极为佩服的。”他说,这一段很流利没有洋文。我真的在北方,他又说。我说我也是。我其实是个女的,他说。我说我也是,一个女的。
在腊月的早晨,在北方,你会看到雪融化之后的麦田。他继续说,你得和许多成年男子一起去田里,但是最好穿靴子,土地太粘湿,如果你没有靴子你也必须去。必须去,虽然烂泥会粘满你的鞋。但你也有选择的权利,可以选择去拉棺材,也可以选择在田里挖坑,挖一个长方形的坑,要一米五以上深。或者,你先挖一会儿坑,再和大伙一起去拉棺材。但是不管怎么样,你必须去。
那个农民,四十八岁,住在北方的小镇上。会在田里死受,也会修鞋。他是小镇街头的鞋匠。小镇上有很多鞋匠,集市开的时候,他在街北头修鞋,集市不开的时候,他还在街北头修鞋。他常常对人庆幸,他壮年的时候是一个矿工,现在不是了,不然早死在井下了。他身患肝病很多年,他常常对人庆幸,他有一儿一女,都是在他没得病前生的。收玉米的时候,肝病又犯了,有人说是劳累过度,有人说营养不良,也有人说是犯病不上医院,想硬抗。捱啊捱啊,捱啊,大年初二的晚上或许是初三凌晨吧,死了。女儿已经出嫁了,儿子还没结婚,在外面打工。火化之前的那一天,村上的人,亲戚,本家,都要去。一个小棺材,大红的油漆正在涂抹,大红的颜色。一个方框的遗像,一个烧火纸的盆子,半间主屋的火纸堆起来了。白衣,白帽,白鞋,忽然有雨来,人就纷纷躲到房里,空洞的房子,主屋和偏房,栓了一只小山羊,白白的小山羊。
“跪——”带棉帽的,灰色的长辈喊起来。
大雨如注,正月初五,然而长辈喊起来:“跪——”
“跪——”
……我就是那个女儿,他说,在北方,我就是那个女儿。
我也是,我说。不是挖坑的就是拉棺材的。你看我的手,油漆还没干呢,大红的棺材上的油漆,大红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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