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日忽然告诉我:“你的同学S死了。” 我心忽悠一下子,问:“因为喝酒么?” 母亲的回答是肯定的,他自己一个人住,别人发现时,他躺在自家地上,身体已经僵硬多时了。 我与S认识三十多年了,在已经不是光腚娃娃的时候,我转学到另外一个学校,与他分在一个班级,由于班主任讨厌我原来的学校,一见面对我就表示出特别的不友好,他当时是班级干部,豪爽热情,却不会看老师脸色,对刚来新集体处处感到陌生的我予以友善的态度。 记得那时冬季积肥,我拖着爬犁,拎着铲子,在街头跟着牛车马车屁股后头转了半天,才捡了一平筐粪疙瘩,拉到学校,他是负责发积肥小票的人之一,别人估算是二十斤,他说:“三十斤,你看鼻尖冻得通红,又是新转学过来,家里不养猪不养鸡鸭的,满街去捡,半天才一筐,一点冰啊土啊的假都没有掺,多不容易,别算少了。”我们很快成为了朋友,有了更多在一起玩的时光。 我们或在彼此的家里,或去山里采药材,或去江边戏水,或就是在街上闲逛,与同时代的人都一样很是逍遥,偶而畅想一下未来,既向往又畏惧,尽管他爱运动,我爱读书。 如果帮助陌生的我融入了班级的集体是出自他善良的天性,那么身体素质非常好则是锻炼的结果,在唯一可以为班级争得荣誉的运动会上,他是众人瞩目的主力运动员,经常拿得好名次。 我们北方冬季取暖得学生自己上山砍柴、上货场拉煤,没有人帮助,一切都自己动手,需要自己拉车运回来,拉车他总是驾辕的人,出力最多,因为手推车如果装多了,往往前轻后重,容易栽楞张檐子,他就叫我坐在车前压车,保持平衡,他沿山路一溜地跑,结果他累得汗流浃背,我却脚不沾地,只使用自身重量维持平衡而已,我虽总是不忍心想下去推车,他却坚决不同意,说我跑得慢跟不上车。记忆中似乎一直是他这样照顾我。 到了高中,他离开重点校,没有再次得到幸运,读没读高中,我却没了印象。我上大学回来时,他已经接他父亲的班,进到热电厂,做了一名工人。 我们经常见面,他始终非常热情,在街上大声喊我的名字,叙谈旧时的一些同学去向,说“哪次咱们聚一次,分别二十多年了,怪想的。” 听说他娶了一位非常美丽的妻子,他把一切家务劳动都包了,每天犹是乐呵呵的。但在这个浮躁的年代,再有男子气概的人,如果没有金钱和地位做后盾,也难以守住娇妻;再有贤德的女子,也难以抵御金钱和地位的诱惑,终于,他漂亮的妻跟别人跑了。 这时遇见,他开始变成一副蓬头垢面的形象,见面依然是十分热情打着招呼,但洋溢在眼角的笑意却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迷茫。曾经沧海的他,没有再续娶,依然痴迷地等待妻子归来。 很多年妻也没有归来,他于是养成了酗酒的习惯,开了工资就张罗请客,所请也并非是要好的朋友,可能是刚见面的生人,可能只是叫不上名字的点头之交,而且每次都是他抢着付账。 反倒是老朋友的我们,一次也没有在一起喝过酒,彼此也没求过对方任何事,见面尽管频繁,竟缺乏一次推心置腹的深谈。总以为会有一次“忆往昔”的聚会,会有一次“酒逢知己千杯少”的酣畅,会有一次把盏“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的回顾,然后有若干次……但现在却尘埃落定,这样的聚会永远不可能有了,因为S永远不会参加了,“纵使有花兼有月,可堪无酒又无人!” 是命该如此,“人未伤心不得死”么?是红颜祸水,“多情总被无情恼”么?是酒能伤人,“一生几见月当头”么?终归不可能有人给我们答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