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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灵儿正寻思这中草药味儿源自何处,她的盖头被人轻轻掀起。灵儿怯羞羞抬起双眼,却顿时愣在那里。此人竟不是贤子!
伶牙俐齿的灵儿此时张口结舌:“你,你就是贤子?迎娶我的贤子?”
“我不是贤子,我是祥子!你瞧个仔细好不好!”对方声音不高,但吐字清楚。
“那,那新郎是贤子还是你?”灵儿气结,脸色惨白。
“新郎当然是我,不是贤子。哦,你就是那个汤灵儿啊!嗯,本人常焕祥。”这男人回答得心安理得,气定神闲。
灵儿木呆呆坐在床沿上,直愣愣看向这个祥子。“常焕祥?”纷乱的脑海猛然忆起父亲好像提过这名儿的。如果他是新郎,那迎娶她的贤子又是该死的谁?为什么这么个大活人不去迎亲而是那个披红挂彩的贤子呢?越想越乱,越想越委屈。
灵儿管不了那么多,她一屁股滑落在地,大哭起来。抽噎中,她哭喊:“娘啊,你这是给我找的什么婆家?这拜堂成亲的事儿就坑蒙拐骗的?以后的日子我该怎么过?娘啊,我算是跳进火坑啦!”
灵儿越哭越伤心,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儿哗啦啦往下落。她脑海中闪过娘焦虑的面容。这种时候,娘准会说:“女孩子嫁了人就是正儿八经的女人了,不能说哭就哭,说闹就闹的。”不管啦,我才不怕笑话呢!哭得他把我休了,送我回娘家才好呢!娘曾再三嘱咐:“女孩家要守妇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虽然观念越来越新,老规矩还是不能改,女人要从一而终。”是吗?他是鸡是狗,我也得欢天喜地地嫁给他?这时什么要命的规矩,我才不管这一套哩!不过,我待要瞧瞧,他长得什么鸡模狗样?灵儿的嚎啕大哭,变成了嘤嘤哭泣。
好奇怪,哭闹了这么久,这人竟然能做到默不作声,他该是怎样的铁石心肠?灵儿双手蒙面,借着轻轻啜泣声,偷偷从手指缝里朝外望去。只见那男人正端坐在桌旁椅子上,静静看书,好个心无旁骛啊!他一身新郎打扮,秀气俊美;戴一副金边眼镜,儒雅高贵;即便坐着,也能看出,此人高高瘦瘦,满带着一股书卷气息。不错嘛,也是一表人才,为什么要找个替身新郎迎娶我呢?搞什么鬼名堂?灵儿赌气垂下手,也不哭了,只是哀怨地看向那男人。
那男人轻轻合上书,扭过脸来,静静地看着灵儿,说道:“怎么,哭够了么?不再哭了?”随即,他牵动嘴角,微微笑了笑,低下头试图掩饰笑意。该死,准是看到我这张花脸,让他偷偷发笑吧!
祥子轻咳一声,说道:“这事儿还没等我做个解释,你就哭得稀里哗啦。啧啧,这真让我无计可施啊!”他那文绉绉的样子想必贤子是没有的吧!
他的声音很好听,也很入耳,让人心态平和。灵儿拿出袖中手帕,抹抹眼睛,抹抹面颊,然后稳稳心神,说道:“嫁人是女人一辈子中的大事,无辜上当受骗,谁不哭啊!你倒是说来听听,为什么这样娶亲?”
祥子幽幽地看着她,然后轻笑了一下,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娓娓道出他的心事:“虽有万贯家财,也是有不如意之事。娘在生我之前,夭折了三个哥哥,都不过两三岁就死了。在我四岁时,我爹就过世了,娘和奶奶把我拉扯大。从我降落人间,娘和奶奶就对我百般呵护,生怕哪天我一不小心就会命归西天。所以,我一有个头疼脑热的,家里就如临大敌,让我大药小药地吃个没完。再加上,打小我身子就弱,隔三差五就会大病一场。所以,中药我是喝了无数加无数。这两天,我又感身体不适,娘紧张得不得了,就怕我有什么闪失,于是中药又喝上了。千般考虑,万般思量,娘决定让贤子代我做一天的新郎。”
“真让人笑掉大牙!这理由实在牵强!你就是一块儿没思想的肉么?”灵儿有些瞧不起他的软弱。
“唉,日久天长,你就会明白的。当然,还有我个人因素在里面。从我懂事起,我就没喜欢过任何其它东西,只有书。祖父留下好几柜子的好书,我视如珍宝。每天早晨我睁开眼睛,第一要摸的就是书了。活了20多年,我足不出户,闭门谢客,整天与书为友,真是其乐无穷。这迎娶新娘,拜堂成亲之事嘛,实在麻烦啰嗦,简直是我的累赘,闹闹哄哄的,又要整整一天不能看书,实在可惜。娘念及我身体羸弱,再加上我实在不愿出门,只好求邻居程贤替我做一次新郎了。”
“哈,天大的笑话!什么狗屁理论,明明是瞧不起我们汤家。还没过门,就开始算计着欺负我了!”说着,灵儿又哭了起来,悲悲切切。
“你看,你看,又哭了,真受不了。你们女人就会哭啊哭,烦都烦死了。时候不早了,我去睡了。”说着这话,祥子放下书本,自顾自走到床边来,脱掉靴子,就解衣宽带,慌得灵儿闭着眼睛,背过身去。
只听得这男人,边脱衣边说道:“放心好了,来到我家,以后你绝对会衣食无忧穿金戴银,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家中院落又多地方也大,可以没事走走逛逛!只是,希望你不要要求我什么。我这人独自生活惯了,生命里不想再多些什么,请不要强求。”接着,就寂然无声了。
汤灵儿,泪水成串地、无声地滑落。泪眼四顾,到处是大红的喜色。看啊,六根红烛燃得正旺,屋顶上挂着成串的红缎带,闪亮的家具贴着大大的喜字,陪送的嫁妆六铺六盖,整整齐齐地码在近处的柜头上,飘散着娘家的牵挂和祝福。娘啊娘,我现如今已是出嫁之人,想要回趟娘家,该有多么艰难!丈夫是如此冷漠之人,那婆婆又会是什么样的人呢?娘啊,我这算不算命苦?您常说,人的命天注定,我这是不是注定就陪着这样的男人过日子?
不,我不相信命!我要改变,彻头彻尾改变改变一番!灵儿攥紧拳头,悄悄举了举,自言自语道:“汤灵儿,没有什么会把你打倒!天底下哪有你办不成的事儿?”
扭过脸,看到祥子脸朝里睡着,她放下了心。悄悄拿起另一个枕头,放到另一头,又把被子铺铺平,开始窸窸窣窣脱衣服。哼,真不像男人,竟躲到床里边睡,让我女人家睡在外头!躺下来,灵儿大睁着眼睛,无法入睡。她使劲朝里踹了一脚,同时说了声:“喂,睡着了吗?”
“睡着了。你信吗?”祥子慢悠悠答道。哼,谁有工夫跟你磨嘴皮子!
“睡不着就说会儿话吧。在我家,我也喜欢看书的。家庭虽然不富裕,我爹却是我们那里远近闻名的私塾先生呢!六、七岁时,爹就开始教我认字了。虽然,娘一再嘟囔,女子无才便是德,只支持我看《烈女传》、《三从四德》这样的书。不过,我也偷偷看一些我们女孩子看的书。现在,都时兴看报刊杂志之类,弟弟出去偶尔会带来一些,我也喜欢。”
停了一下,见祥子不吭声,灵儿问道:“你喜欢看什么样的书?说来听听。”
“我喜欢的书很少有人喜欢。你听说过弘一大师么?”
“谁是弘一大师?”灵儿摸不着头脑。
“他俗名叫李叔同,你一定也没听说过。最近我喜欢上了他写的东西。”
灵儿翻转一下身子,脸朝外,闭上了眼睛。这人,真是,净说些别人插不上嘴的内容!不和这木头说话了,真没劲!
“我唱首歌,你听听是否喜欢?”祥子又冒出一句。
“好好好,你唱吧。”灵儿想,还能唱得比豫剧好听吗?
祥子就轻轻唱了起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嗓音动听,歌词动人,唱得灵儿泪落。她吸吸鼻子,完全陶醉其中。她说道:“没想到你还会唱歌?说来也怪,我一直认为豫剧最能打动人,没想到这歌也能惹得人泪落。”
祥子说道:“这歌词就是李叔同写的一首诗。我特别喜欢他那清心寡欲的格调。”
揩掉眼角的泪,灵儿说:“你是不是也学他,准备清心寡欲过一辈子?”
祥子默不作声。灵儿又一阵儿难过。好久,两人谁也不说话。灵儿说了句:“别说了,睡吧。明天一早还有很多事儿呢!”祥子应了声,再无他话。
过了一会儿,那头想起轻轻的鼾声。灵儿却仍然睁着双眼,毫无睡意,她有些恼恨身边这个男人。这叫什么洞房花烛夜呀!不行,这事儿越寻思越憋屈,得想个歪招撒撒气!汤灵儿辗转翻个身子,眼珠儿一骨碌,她果真想出一计歪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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