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莫冉 于 2011-5-29 22:21 编辑
那年夏天,你带着年仅五岁的我北上长春治病。 我坐在你的怀里,吃你给我买的桃子,看火车外面的风景一路倒退,还要不时躲避你扎人的胡茬。在那个沉闷的午后,在火车与铁轨摩擦的咔哒咔哒声中,吃完桃子的我沉沉睡去,丝毫没有察觉你脸上的忧郁和心里的悲伤。 黄昏时分,你一手牵着我,一手提着硕大的旅行包,走在长春干净宽敞的马路上。我蹲在地上耍赖:“我累,我饿,我不走了……”无奈的你把我举过头顶,高高在上的我心满意足地骑在你的肩膀上,晃动着两只脏脚丫。你走得很慢,额头沁出些许细密的汗珠。 似乎走了好远才到医院。你办完住院手续带我来到病房。 病房里的墙壁是白的,顶棚是白的,被褥也是白的,白的让我极不舒服。看着陌生又面无表情的医生护士来回走动更让我莫名的恐惧。你看出我的不安,把我抱到床上坐好,递给我一本小人书,然后你就忙开了:你把白床单罩上家里带来的碎花布,糖果盒子放在床头柜上,隔板摆满书和日用品,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你来回忙碌,只要有你在,我心里就是踏实的。 那些天我常常只问你一个问题:“爸,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治好了病,我们就回去。” “什么时候能治好病?” “做了手术,病就会好。” 我深信不疑地点了点头,盼望快些做手术,早些回家。 第二天早上,你笨手笨脚地给我理了短发,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你看了我一会,忽然用手弄乱我一头自然卷曲的头发,笑呵呵地说:“多漂亮,像个洋娃娃!” 我立刻挺直腰板惺惺做态。你又说:“洋娃娃乖不乖?”我使劲点头。 “嗯,一会儿就要做手术了,你一定要答应爸爸,今天不准哭。”我又使劲点点头。 你把我抱起来,走过一段长长的走廊,上了电梯,然后将我交给一位男医生。男医生将玻璃门“啪”地一声关上,我大声喊你,你用食指放在嘴上说:“洋娃娃都乖,不会哭。”我哭喊着被推进了一间冰冷的屋子,视线中没有了你,全是陌生人,大大的口罩后面是一双双陌生的眼,我怎能不哭?没有人告诉过我,做手术的时候为什么看不见你?
我不知道手术之后会是这个样子,身上缠满纱布,不能动也不能玩,而且还很疼,又不知道这种疼痛来自哪里,如影随形,挥之不去。你喂我喝水,一个劲地告诉我,如果想上厕所一定要说,千万千万不能尿床,尿床会让刀口感染。我咯咯地笑出了声,我早就不画地图了。 你寸步不离地守着我,除了上街买东西。你把时间安排的很好,总是趁我睡午觉的时候出去,然后匆匆忙忙地赶回来。那些日子我吃得很好,不但餐餐有肉,而且还能吃到久违的水果。但你却越来越瘦,你每顿都吃我剩下的饭菜,吃一点你就说不饿了。有一天我从梦中醒来,你正在数着为数不多的粮票。你叹了一口气,把粮票收在你工作证的夹子里,和衣而卧。
天气转凉,长春的秋天早早到来了。 我渐渐好了起来,可以下地走动了。我满心欢喜,以为很快就可以回家,但是你却迟迟不带我走,而且我发现,医生们来看我看得更殷勤了,不时还用紫药水在身体的某处做上记号。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不想再进那个手术室,我要回家,妈妈在家等我呢,妈妈说,春天我种在墙根的向日葵,到我回来的时候就能结出沉甸甸的葵花籽。 我开始处处与你作对,我嫌饭菜不好吃,我嫌你抱我的时候骨头硌疼我,我嫌你打的洗脸水不干净,我冲你发脾气,把你看的书扔到地上,把床单揉皱。你不生气,任凭我欺负你,然后牵起我的手,到外面散步。
没过多久,我的预感终于应验了。 你又一次急匆匆抱着我穿过那条长长的走廊,我奋力的挣扎,不停的踢打,在你手上抓出血痕,这一切都无济于事,我被再次推进了手术室,无影灯亮起,一切都已成定局。 我恨你。我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心里充满了对你的恨,眼睛只看天花板,任凭你说什么我都不理。我不吃你喂的饭,吐掉你塞在我嘴里的水果,委屈痛苦的泪水一遍一遍的流,我心里无数次的喊:你是个骗子!你默默无语,还是一如既往无微不至地照顾我,还是急切而严肃地说:千万不能尿床。 那夜,你斜倚在邻床睡着了。我看着你,满怀着对家、对妈妈的思念和对你的恨,想起了你说的“要上厕所一定要喊我,千万不能尿床”这句话,恨从中来,特意在床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地图。
我醒了,金色的阳光照在我脸上,那是长春九月里胜似小阳春的艳阳。你在我床前忙碌着,脸上流着泪,手中拿着剪刀,在一块一块剪药棉。地上扔着沾满血污的纱布,被单已经换过,干爽无比。我伸出手抹掉你的眼泪,“爸爸,你为什么哭了?” “没事,爸爸没哭,爸爸是让阳光给刺的。等你好了,我们一定回家,这次一定回去。” 不知道你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你的话给了我很大的鼓舞。也是从那时候起,狡猾的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我想伤害你,那么我首先要伤害我自己,伤得越厉害,你的心越疼。可是有一件事当时的我一直不懂:为什么你的心在疼的时候,我的心也是那样疼?
这次你没有食言,半个月后,你终于带着我回家了。我老远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妈妈,还有墙根那几株早已成熟的向日葵……
结语: 有人说,父女前世就是情人。前世的您一定欠我太多太多,所以今生的您才能无怨无悔的偿还。我健康的成长,顺利的读书、安心的出嫁、如愿的生子,您却早生华发。我不动声色地看着皱纹爬上您的眼角眉梢,努力让自己幸福,因为我知道,您的幸福就建立在我的幸福之上,我们之间的幸福早已血浓于水不可分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