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清如许 于 2011-7-9 19:19 编辑
荷是君子,花中君子,其高洁不止现于形态,更彰显于品格。它纤浓适度、亭亭玉立的身姿凌于水波之上,已是断人非念,无论怎样堪把,总脱了庸脂俗粉的路子,一副清新的面孔。
荷的花语是信仰。每一种花都有各自的花语,荷的花语,凭我的意想去理解,大概归于平和、安达。脱尘还是它外在的气质,平和安达却是它内里修为。它的花瓣伸展修长,如轻舒广袖的舞女,曼妙从容从不打算纠结。愁苦憔悴于它是绝缘的,它应该是一个舒眉朗目,眼波儿些微一瞬儿,就能漾起一泓秋水的美人儿。不说它与佛学的渊源,单单它清白的操守足以使我们青眼相看。
这毕竟是从表象得到的感觉。花语是信仰,为什么是荷而不是他花?是荷生来具有与世态疏离的一种理想上升的意识状态?还是它果真载负了意义上的精神指南?因为尊崇、虔诚是实践信仰的态度,可以拓展思维的方圆精神的向度,可以让它生根。宗教、科学、文艺,皴染点绘、师旷之聪、怡情山水,所有的美学浸染,皆可渗透自我的信仰。信仰一旦生了根,灵魂有一个参照的轨迹,大有无我非你不辨彼此的入境。荷的修养和它摒弃世潮的从容放达,难道竟暗合了这些大道的要义,被赋予了性灵的大彻与大悟,思想的皈依?如此,那么花语是信仰,想来也不足为奇了。
但荷却是隐逸的喻体,“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是屈子《离骚》中的一句,丰富的想象力折射出了一种美学思想,联系整首诗歌的感情色调,读来总有一种质美而隐于安静的消极,好似万念俱灰的佳人儿“凭阑坐听谯楼鼓,数到连敲第五声”,那么多的无奈,挽不起拾不起,最后念白:“罢罢,吾将自兹去矣~~~~~”真个是看穿尘土,作无妄无羁的超脱,翩然若鹤余踪杳然。屈子毕竟没有如此超脱,汨罗河畔沉江明志风骚了千年。然而这美妙的诗句,却广为流传下来,“荷衣”也成为隐逸情怀的象征,这大概暗合了道家的思想,亦被套上了信仰的外衣。
在荷文化的诗句中,最最动心的一句是“留得残荷听雨声”。残荷已是寥落,偏偏承接着敲打心事勾连心事的雨声来滴沥,寥落便有了秩序感和美感。凭空的沉寂渲染的空白便有了填充的余韵,纵然是肃杀的,寥落的,那种东方民族特有的颓废感苍凉感的美,却实实在在浸入骨髓,再难忘记。而不在雨中的残荷,又会是什么样子呢?去年有幸通过画廊妙文得见青藤居士的油画残荷,印象深刻。且看那一池的残荷吧,一痕痕绿意悄然隐退,破败的荷叶现出苍颜,高擎着一个逝去的梦,似几只携着诗意的苍鹭轻理羽翅,蓦现闲悠。又似轻灵的舞者临风举袂,敛首低眉。骨子里的韶华,流连的梦想,似一曲筝音耳畔清越,又似梵阿玲低弦上的咏叹调,余音袅袅细若游丝…….但可睹见昔日荷花嫣红的脸,翠绿的裙袂,游鱼弄晴,它花的凋零,渡头边的离别,湖滨嘈杂的人声。而今,去人稍远,莲步踏入重湖,谛听清露凝荷,月冷青山。唏嘘的永远是我们。这一份空灵的感悟,不是一个苍白的灵魂能支撑的,居士不单画出了荷的神韵,竟取了个别具诗意的名字《最后的华尔兹》,艺术家毕竟是通才,侧头一想,除了它再没有适合的名字了。
多少芳华殆尽,落英缤纷,那也只是一个怜惜的梦,供多情伤春的人儿唏嘘玩转。菊花却自有“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的不屈,像古代铮铮铁骨的文臣武将,自有他坚持的信仰。荷却与中国文人的命运一脉相承,像极了温厚儒雅怀瑾握瑜的文士,洁身自好,饱受文化的熏染,却背负着巨大的政治烙印。纵然倾尽心血爱这个国家,爱这片土地,生命里不可自知的涂上了浓重的政治色彩。如荷,万千繁华兜尽,骨子里尽惹萧索,悲壮尽收于眼底,让人回肠百结。似张岱“以衲抱裘,以苎抱絺”黍离之悲后的自我放逐,那《陶庵梦忆》便独具荷韵的绝代幽香,似曹霑“寒食噎酸齑,雪夜围破毡”家世凋零后的伏案十年,《红楼梦》便孕育出了残荷的荡气回肠,似嵇康自由放旷以事见法后《广陵散》的绝唱,残荷悲怆的旋舞可谓到了极致,这种由汉文化嬗变出的直抵内心的美,美得静虚,美得苍凉!竟是另一种纯粹的妩媚,几千年来,打通读书人的心脉,历日弥久,从不曾自骨头里走失,令人倾心晤对,把酒吟哦!
荷的一生是中国文人的一生,荷的丰满亦是中国文人的丰满。它残败,它颓废,然而尽得子实,风华满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