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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青丝.红颜 于 2011-5-27 06:23 编辑
父亲的绰号叫矮子,身高不过一米五,如果不是母亲取长补短,两个哥哥和我难免就成了二等残废,想想都后怕。好在父亲的矮不是遗传,上一辈除父亲外,五个叔叔姑姑都正常。奶奶说,父亲是老大,劳作过早,才这么矮的。
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父亲不仅身体矮,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几乎没一样能高过别人。假如要在我们村里选出一个“最没用的父亲”,他一定是当之无愧的不二人选。小时候,我曾把村里所有的父亲和他对比了N次,最后的定论和我母亲一样,除了一无是处外,再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比如,有的父亲手特别巧,不仅能织毛衣,还能做各种玩具,草房里外也收拾得井井有条,我父亲却连巴掌大的地都不能彻底扫干净,母亲有事走亲戚三两天,家里就成了垃圾场,难以下脚。有的父亲衣作整洁,到哪儿都光鲜,让子女骄傲,可我的父亲穿衣服,不是裤腰没掖好,就是领口没拉正,邋遢得让人不敢靠近,永远登不了大堂。还有的父亲会捕鱼打猎,经常让家里人打牙祭,我父亲连几只青蛙都捉不到。有的父亲烧得一手好菜,而他只会淘米放水煮稀饭,烧不出第二种正儿八经的饭食。
但这些还不算可怕,毕竟父亲的庄稼活还过得去,勉强达到中上水平。这不是父亲手脚麻利,认真细致,而是因为他是全村同龄人中最高学历------初小毕业的唯一拥有者,看得懂报纸和《杨家将》,知道农药化肥的配置和应用。只是他好为人师,结果,他教会的人都比他做得好。
这些也不算什么,对父亲的命运没啥影响。可怕的是父亲不知轻重高低扬长避短。假如把那点水平大力发挥下,即便做不好生意,起码也能在村里乡里混个一官半职,可他自始至终都没学会左右逢源溜须拍马,说话做事耿直随心,更不懂外交,不讨人喜欢,老是和领导的意愿背道而驰,结果做了几年小队长后就下岗了。
当然,这些更不算什么,最多是他自己受罪。最可怕的是,他不会教育子女,没有一点点作父亲的威严,还是儿女发火训斥的首选。儿时记忆中,哥哥和我似乎从没把他当父亲尊敬过。他既是母亲的出气筒,也是儿女的受气包,连骂我们都罕见,更别说动手调教了。
父亲从来没当过家,家里的大小事宜起初是母亲说了算,后来是哥哥说了算,再后来是我算了算,现在是我大嫂说了算。指望这样的父亲教育出出色的儿女,无疑是痴人说梦。但这些只最多贻害自己的子女,还不算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他对所有的后辈都过分溺爱。规矩,家教等词语在父亲的词典里用显微镜扫描仪都难找到。一到寒暑假,我家便成了孩子的天堂,他们可以肆无忌惮无法无天为所欲为,如同那篇著名的童话《老头子做的事总是对的》,父亲信奉:家里人做的事总有道理,包括孩子。我甚至可以肯定,孩子们如果疯到要上房揭瓦,他都搭好梯子。
我们在欺负父亲中长大,现在,他又成了孙子孙女们欺负的对象。可他脸上的笑容依旧,眼里的欣慰依然,那种自信的笑容和欣慰的鼓励,足以让我享用终生。记忆中,父亲似乎从没管过我们,包括婚姻大事,哥哥和我都是生米煮成熟饭后,例行公事地通知了他而已。我清楚地记得他得知我要结婚的消息时开心的笑。笑容里只传送着永恒不变的信息:他的子女都是最优秀的,选择自然也是最正确的。万幸的是,到目前为止,哥哥和我都没让他失望过。
更奇怪的是,在父亲的无为教育下,我们兄妹三个虽没能成为精英,却也没成为祸害,个个都吃得苦,吃得亏,受得委屈,安分守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且全家和睦得让人嫉妒,甚至让我大嫂这样漂亮贤惠的城市大学生也能屈居到乡下来,不能不让村人刮目。
大嫂常说,无为而育却没出岔子的典范,非父亲莫属。
所有人眼里,父亲是最不会生活的人,除了烟酒评书,没别的嗜好。烟是最便宜的方块水烟,酒是最便宜的散装白干,评书是我们四处借而不还的旧书,其它他不屑一顾。饭菜只要能吃就成,从不讲究口味和营养。再好的衣服,在他眼里也是工作服,转眼就污迹斑斑。好在他过分的自惭形秽,喜欢蹲在角落里,总是让人忽视他的存在。
可就是这样一个没有一技之长的父亲,在那么艰难困苦的年代,竟然凭着上磨肩膀下磨脚板省吃俭用,不惜血汗横流弯腰驼背积劳成疾供两个哥哥念完高中,供我念完大学,足以让全村的父亲汗颜。
我常想,父亲也许不是个成功的男人,却绝对是称职的父亲,这点,没人敢怀疑。
父亲是半个无神论者,从不烧香拜佛,也不迷信鬼神,但他信祖先的阴灵和庇荫,信因果报应,节日里祭祖是他生活中最认真最恭敬的仪式。仔细想来,他这辈子没做过一件值得称道的恶事,也没做过一件值得称道的好事。普普通通平平常常,却也堂堂正正坦坦荡荡。
没菩萨能过日子,这是村里人对父亲一贯的评价。我一直不明白这句的真正含义,更不明白是褒是贬,不知是说他浑浑噩噩窝窝囊囊与世无争,还是说他笑对沧桑淡然世事大智若愚。但我宁愿相信,隐含在这个评语后面的,肯定是最中肯的定论:父亲就是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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