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知母 于 2011-6-7 12:50 编辑
一 打电话过去,大舅说:外婆清醒了一些。 心里沉重。 端午临近,外婆突然就迷糊起来,整个人晕厥般,躺在床上仿佛睡熟。千里之外,催着他们送医院,大舅大姨说:再观察观察。还说:都九十岁了,也许治不治都这样了。 心里着急,隔着辈份,只是催促:要是需要钱,我们马上寄,尽快送医院的好。 其实知道也不需要,外婆有退休工资,有存款,有社保医疗,还有七个儿女,轮到孙辈,估计机会不多。 舅舅在电话答应着。 担心他们不急,心里依然着急。 这几年,检查也做过不少,除了胆结石,外婆身体无器质性病变,只是造血功能终是枯竭了,身体虚弱,吃药输液炖汤,始终手脚冰凉,由于老年性痴呆,意识也渐渐地不那么清醒。去年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整个人更像个小孩,再不肯乱走乱动,成天呆在屋子里,不认识人,除了吃喝拉撒。 舅舅和姨妈觉得外婆就这样过去了,也许挺好,不知疼痛,也不记世事人情。 但留在我们记忆里的外婆,总让我们内心不安。牵挂一直是藏心底深处的,一牵一扯,就些微的心酸疼痛。 王塑说:我们为人之前都是在画中。永恒是一幅无涯的壁画,我们是其中的一抹颜色。这之后也要回到画中,所以不要怕死,那就像把降落的镜头倒放。反正咱们也不会永远活着,早晚有一天,很快,就会永远不会相见。 我知道舅舅和姨妈也许是对的,送医院终是受罪的多,但对于生命,对于生死,我永远看不穿的,我没有那么超脱。 。 二 总是在节日到来之前,努力地回忆。 关于记忆中的节日,除了春节中秋,很多都是空白。 童年里,母亲总是生病,母亲总是早出晚归,父亲总是常年在外,生活总是简单到寒酸。 记忆里的温暖大多来自于外公外婆,我们是在外公外婆的呵护下长大的。外婆像山,我们需要的时候,外婆总在那儿。 初三毕业,妈妈请了探亲假去外地看望父亲。外婆前来照顾我们。买菜做饭洗衣收拾房间,监督我们完成作业。 我们家的传统是,最好吃的先让给老人,其次是父母,最后是孩子。好几代人都是这样传下来的。 端午到了,买回粽子和咸蛋,知道外婆喜欢吃咸蛋,那天,我们懂事地都将咸蛋让给外婆吃。 晚上,外婆突然肚痛难忍,满床翻滚。 我们几个小孩吓坏了,弄热水袋,按摩,打火罐,冲蛋花,喝红糖水,吃红参,什么办法都想遍了,没效果。从小母亲生病,我们学到了一整套照顾母亲的办法。 已是深夜两三点,突然大雨倾盆。 妹妹撑着一把破伞出门去三姨家,自己和弟弟拼了吃奶的劲才把外婆弄去了医院。 大人赶来,几个小孩全是落汤鸡一般。 诊断出来,胆结石,吃不得鸡蛋鸭蛋。我们的孝心害她吃了苦头。外婆住了院,我在医院守了半个多月。 每天我呆在病房里,整夜整夜地半睡半醒,取药划价,观察液体输完没有,外婆疼痛,半夜起来找护士打止痛针,搀扶着她上厕所。 病人直夸外婆有福气,这么小这么好的孙女,其实还是贪玩不懂事的年龄呀。 其实,外婆知道,几个孩子那时候都挺懂事,都是外婆从小潜移默化教会我们的。 外婆出院以后,我几乎睡了三天才清醒过来。 外婆说,毕竟还是孩子,正是长身体睡懒觉的时候。 。 三 怀着孩子的时候,母亲出了车祸,两条腿粉碎性骨折。 辞职回了家乡,整天在医院照顾母亲。母亲两条腿打着钢针吊着钢托,不得翻身也不得动弹,身下垫着游泳圈,预防褥疮。 每天吃着盒饭和医院的订餐,天天东奔西跑,一会儿医药费就不给交了,一会儿医院就给停药了,和司机吵架,和医院协商,去交警队请律师,签各种书面材料,心力交瘁。 难产,产后子痫,九死一生,孩子出生,回家坐月子。家里没人照顾我。 外婆于是自告奋勇来我家。 眼睛总是花的,看着非常吃力,虚汗每天将衣服湿透,且流血不止,没有奶水,孩子半夜要哭醒很多次。 外婆买来核桃,用刀剁成细细的,和白糖混在一起,在锅里用油过了一遍,储存在罐子里。 又买来糯米,蒸熟了一颗一颗弄散开,放在簸箕里阴干。这在我们老家叫阴米、 外婆用阴米煮粥,搁上红枣,鸡蛋花,制好的核桃,端给我吃,我的眼睛渐渐能看见了,虚汗也渐渐地止住了。 夜里,她睡在我身边,孩子醒了,就和我一起翻身起来,一个人给孩子换尿不湿,另一个人给孩子兑奶粉。 月子里正好是端午,外婆买回来一大捆艾叶菖蒲,搁在阳台上,晾着。 我满月的那一天,用艾叶菖蒲熬了水,装满家里的大大小小的盆子,然后搁在浴室内外。 浴室里放一小凳子,我坐在凳子上洗澡,外婆在外面一盆一盆地给我换水。 每一次弯腰,她几乎半天都直不了身,气喘吁吁,头上的白发一绺一绺地随着动作滑落。 那时的外婆已经80岁。 她早已是需要别人照顾的老人了。 每天,她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爬坡上坎,颤颤巍巍地穿梭在菜市场。 我在窗口张望,总担心她脚一软,就跌倒在地,再也起不来。 满月后,我的体重只有80斤,成年后最低的水平。外婆却病倒了。 外婆回家,我送她到路口,看见她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穿过斑马线,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许多记忆深埋在时光深处。 外婆,我知道,反正咱们也不会永远活着,早晚有一天,很快,就会永远不会相见。 但我希望这一世,我们尽力在俗世做最长久一点的亲人,越久越好, 越久越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