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故园风雨 于 2010-9-15 08:11 编辑
渐次秋深,渐次走出茫然无措的雨季。
小巷里的青苔曾经一夜之间涌上心头,在淋淋漓漓的目光中,与郁沉的云为伍,与苍老屋檐下错落有致的水声为伍,那时的它们,就像一只只温暖的小手,抚摸着滚烫的雷声,抚摸着西塘的蛙鸣,也抚摸着行人来去匆匆的伞影。在大多数的光阴里,在大多数的风雨之中,它们陷在冥想的眸子里,绿生生地不言不语,只是恬淡地任生命放逐。
雨声渐小的时候,一只燕子来过,落在檐头,妩媚地梳理着羽毛,口中的喘息不缓不疾;两三只红背的蜻蜓也来过,悠然划过小巷之上逼仄的天空,它们要去哪儿呢?是赴一场华丽的舞筵,还是向那个雨天之外逃离?然而,或许在青苔潮湿的梦魇里,最最不能忘怀的还是一盏台灯,无论夜深,夜浅,无论雨大,雨小,总能给它们带去一些些小小的安宁,这却是灯下的我不曾觉察的。
雨季慢慢被稀释为“一朵美了整整一个下午的云”,日头沉下去,月亮升上来。那些生机盎然的苔藓仿佛大海归潮,只或在墙角旮旯还能觅得它们几许幽邃的帆影,几如隔世了。与青苔的怯弱不同,两三株丝瓜却在雨季里饱满苍翠起来,以它们的长长的蔓,以它们细细的触手,穿墙过脊,肆无忌惮地扩张着领土,甚至有几条蔓子已在隔壁的檐下成了气候,全然不再是当日的吴下阿蒙。它们是哪一日生的蕾,又是哪一日开的花?思来想去,却成了千古的悬案,此时不知,其后又有谁能知呢?巴尔扎克曾写道,“那蔷薇,就像所有的蔷薇,只开了一个早晨。”我知道,这些黄黄的小花,会在某一日秋晨的露水里,清冷地死去,但那应是幸福的,它们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留给了这个世界,它们还有希望,在明年,在明年的某个晚上,某朵云下,像浴火的凤凰般复活。
顺着丝瓜青青的绿蔓一直向外蜿蜒,过一条小巷,再过一条小巷,那些合欢树依然静静地等我在路旁。在一两年,抑或两三年的时间里,我是多么视若无睹地漠然于它们的存在,甚至想当然耳地把它混淆为槐,混淆为一个个失落的明天。直到雨季前它们又举着一树红花走入我的视野,直到喆儿跑到树下拾起一朵,天真地仰着小脸儿问我的时候,我才明了自己的孤陋是多么可笑,看着喆儿掌上红红的“羽毛”,看着他深得像一潭湖水样的眼睛,我终于鼓起勇气承认自己的无知,虽然他有些失望,有些落落,但总比我给他一个错误的结局要好。合欢树的花期真长,以至于让我可以在长达半年的时间去求证它的名字。
原来合欢树最早的时候叫作苦情树,曾经有一个叫作粉扇的女子指着它,对即将进京赶考的丈夫说,“夫君此去,必能高中。只是京城乱花迷眼,切莫忘了回家的路!”,本或是小儿女之间的戏言,未曾想不幸言中,秀才一去不回,粉扇盼了又盼,等了又等,披肩的青丝变成了满头的白发,临终年她用最后一丝气力,挣扎到苦情树下,泪眼婆娑中,用颤抖的声音发下重誓, “如果丈夫变心,从今往后,让这苦情开花,夫为叶,我为花,花不老,叶不落,一生不同心,世世夜欢合!”说罢,气绝身亡。第二年,所有的苦情树果真都开了花,所有的叶子居然也是随着花开花谢来晨展暮合,就从那时起,人们为了纪念粉扇的痴情,再也不叫那树苦情,而变成了合欢——没有想到一次本不沉重的求证,让我认识了粉扇,也走入了那合树下的凄凄的爱情,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宿缘么?
雨季之后,合欢树上艳艳的红花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一只只扁豆样的荚果,高高地悬在行人的头顶。每日的辗转奔波之间,不知有多少次从高高的合欢下走过去,再走回来,回到绿苔依约的小巷,回到丝瓜枝蔓点缀的小院里。小院儿的檐角之下有一只守网的蜘蛛,自春阻秋,从不见它眠过,休过,即使是在雨水频仍的日子里,依然在合欢之外,青苔之上,瓜蔓之旁,日它的日,夜它的夜,禅定一样。
这是一个独一无二的雨季,承载了我赋予它的太多的东西,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有句最有名的格言,“一个人从来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正如我在这个秋夜里所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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