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丹江诺儿 于 2011-5-25 19:21 编辑
干了半辈子九品领导的父亲,“晚节不保”,出事了……
父亲坐在我家客厅里,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房间内云蒸雾绕,呛得父亲不停地抹眼睛,一个劲地问我,霞娃儿,你说爹能判刑坐牢吗?
我给父亲续满茶水,说,爹您别想恁多,我已经咨询过好几个律师了,咱的案子属于民事纠纷,不会判刑的。您放心,有我们姊妹呢!父亲低下了头,他浑浊的眼睛湿润了,我扭身进了卧室,把眼泪狠狠地擦掉。
父亲一辈子谨小慎微,养育了四男一女,生在这个男人国里,我从娘胎落地,就享受了不一般的待遇。更有甚者,我命中带福相,能给身边的男人带来好运。打从我生下来,父亲就官运亨通,掌握着一村的大小政权。父亲时常把我举过头顶,骑在他的肩膀上,羡煞了几个在地上跑路的哥哥。
父亲和许多男人一样重男轻女,但是物以稀为贵,四个儿子一个女儿的父亲对我倍加宠爱。从来不舍得打骂我,对哥哥们却要求严格。三哥调皮捣蛋,总是惹是生非,和人打架,不断有家长找到我家,无论对于错,父亲的巴掌先打下去再说话。三哥跪在地上的影子许多年后还在我的眼前晃荡,三哥是父亲最得意的儿子,也是最让他头疼的儿子。 我们村是个偏僻的小旮旯,紧靠丹江水库,年年饱受涨水的灾害,庄稼年年被淹,龙王嘴里讨饭吃,我们的生活一直处于半饥饿状态。看着全村人熬苦日子,父亲却没任何办法改变现状,他能做的,就是积极地上报给上一级政府,然后通过政府再上报,以求得国家给多拨点救济粮,依靠着父亲的文件,村子里的救济粮总会比别的村子多一些。有了窝窝头的乡亲们,会跑到我家说些感谢的话,父亲憨厚一笑,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会尽全力帮助大家,不会昧着良心坑任何一个人。
有一年,调查组莫名其妙开到我家,一个本本又一个本本的审核,一件一件的事情调查。父亲笑呵呵的接待调查组,母亲做最好吃的酸菜面条,细面油馒,那家伙,馋死了我们兄妹。调查组走的时候,握着父亲的手说,好同志啊!随后,在鲜艳的红旗前,父亲光荣入党。
村里的大小事,都是父亲心中的大事,为了村里的千把口人,他把半辈子的心血都洒在上面,村里的账目记得清清楚楚,几十年来,没把村里的任何物件带回家中。别人的日子一天天好过了,我们兄妹却没有钱交学费,为一个星期的一块钱菜钱发愁。父亲说他是党员,党员就要老百姓服务。他所有的心思都在村里,家里的活儿全扔给了我母亲,在农活方面,除了会赶着耕牛犁地之外,其它全是弱智,不会锄地,不会栽苗,家务就更不用说了。
那年母亲去湖北的姑奶奶家走亲戚,母亲去了三天,我们围着父亲要吃饭,看着锅台,他傻眼了。急中生智,父亲找来村里的一位老奶奶,给我们蒸了一大锅红薯面馒头,饿了就吃红薯面馒,渴了喝点水。邻居大姑,心疼我们姊妹,给烧点热乎乎的包谷糁糊糊。母亲回来看到我们姊妹几个都成了饿鬼,鼻涕拖拉着,气得和父亲大吵一架。父亲嘿嘿一笑说,五个娃儿,一个不少。 父亲不喝酒,家里却酒瓶一堆一堆,他热情好客,远近出名。
几年前,当了三十多年“领导”的父亲,光荣退休了。
附近村子里有一个破砖瓦厂,效益极差,从市里来了一位承包商。承包商打听到父亲在村子里人缘好,就聘请他来砖厂帮忙。父亲闲不住,也算是发挥余热,为了本地的经济开发,他又走马上任,再次就业。
承包商嘴巴抹了蜜一般,亲切地喊父亲大哥。人到老年,父亲有点糊涂,他更没有把人心想的那么险恶,干了半辈子领导的父亲,他以为,所有的人都像他勤劳的乡亲一样质朴。他兢兢业业的操心着砖厂的大小事务。因为是个农村的破砖厂,账目材料,都不是很认真,有些条据就是随手一写,没有发票一类。父亲的一时粗心,给自己埋下了一辈子都不敢想的冤案。
承包商没有赚到钱,拍屁股走人。许多父亲经手的客户,都追着父亲要钱。更有意思的是,承包商穷途末路,反咬一口,把父亲告上了法庭,说父亲贪污了砖厂的钱。可怜我的老父亲,站在被告席上,浑身有嘴都辩不清。
当初的兄弟义气,当初的条条拉拉,拿到法庭都不能成为证据。这简直就像一个传奇小说,就连法庭的审判长也不相信老实巴交的父亲贪钱,可父亲却硬是背上了20万元的债务。母亲气得晕了过去,醒来就和父亲吵,公正无私了一辈子,临老,却晚节不保。哥哥们怪父亲,说当初不让他去小砖窑,偏要去,这会儿却落下贪污的名声!
父亲整夜整夜的不睡觉,窝在女儿家的客厅里,累了睡在沙发上,渴了喝点茶。一夜之间,父亲满头白发。我悄悄地看看他,父亲老了,他真的老了,一场莫须有的官司,把坚强的父亲打垮了。父亲一直追问我,会不会连累我们兄妹,他说,如果因为他连累了我们兄妹五个,他就买点老鼠药喝了,一了百了,冤死算了,我蹲在父亲眼前抽抽噎噎。
法院去村里执行,看着父亲居住的土坯房子破败不堪、摇摇欲坠,摇摇头走了。以后,他们象征性地去村里转一圈就走,面对被冤枉的老人,他们也心疼,可是却没有证据为父亲平反。
前天父亲打电话给我,说法院找三哥谈话,让我问三哥法院的人怎么说。我的心忽然好酸,为了这桩冤案,父亲被哥哥们轮番斥责,唯有我这个女儿咬着牙站在他身后,说大不了卖房子,给爹还这个冤枉债。
三哥说法院想把这件事和解了,多少补偿给原告一点律师费用,在这场官司上,对方又花了一笔钱。我问三哥咋想,哥说你转告爹,让他不要害怕,这件事情他来想办法解决,此事不了,父亲一生难安。我把三哥的话转告父亲。好久没有笑容的父亲,忽然笑了,他说霞娃儿,你三哥真的说爹没事了。我说,嗯,没事,您有我们呢!哥哥们不会袖手不管的,给那坏良心的人两三万,让他买药治病去。
电话那边,我听见父亲长出了一口气,挂了电话,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眼前闪现出儿时的场面,父亲把我举在头顶、拉着牛车送我们兄妹去上学、为哥哥们找工作,东奔西跑的一幕幕像放电影一样在眼前过滤,越来越清晰。
“子欲养而亲不待”趁着父亲还在,为父亲排忧解难,让他安心的度过晚年,我和哥哥们还能再为他做点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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