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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落荷吟 于 2011-6-7 00:11 编辑
那些字儿浸在回忆里……我想着是在老家的梅雨季节,难得的好阳光,于是,趁着大好的天,父亲偕同母亲忙着翻晒衣服被褥,小东小西,在晒的过程中轻轻的拍打,那些细小陈旧的灰尘,那些触鼻可嗅的轻微霉意,还有母亲压箱底的一些好东西,每一样物件都会附带一个故事……于是,在一年又一年,某些物品的反复翻晒,母亲轻柔的语音娓娓道来,父亲偶尔微笑插话补充……我一直极为贪恋着那种旧、灰、霉,还有阳光烁烁,父母的低言浅语混合起来的特殊味道。
我不知道何以会在开端写下这些?
或许是想念。离开父母已近十年,每年会有短暂的几天时间跟他们团聚,我的想念,大都浸在回忆里,一如我贪恋的那种不可言喻的特殊的味道。那是一根细细长长的线,连着经络血脉,连着父亲母亲,连着血缘亲情。
有时候会想,感情亲情,可否权衡,可否能掂量出孰重孰轻?
年后从老家回来,母亲依然跟以前一样,含泪跟我们道别,父亲的眼光虚虚的绕,没有看我,我的心在那个时候蓦地一疼,想着男人,更多的时候,需要伪装,背后有眼泪,有心疼,有温存,那样一种感觉,实实在在的击中我,对父亲,竟是有着比母亲更多的难舍和牵挂。
此时的我,坐于屏前,指端轻触键盘,试着用回忆,用来自穿越了多少年之前的往事,用那些既陈旧又阳光的味道,为父亲,写一些字,字儿单薄,亲情厚重,惟愿能稀释一些,让我做女儿的,不至于太过惭愧和遗憾,或许能以此方式,略尽绵薄孝心,但愿父亲可以看到,但愿他能懂得。
父亲自幼丧父,6岁起由奶奶独自抚养长大,那时太穷,姊妹三四个,最后活下来的,竟只剩父亲一人。曾听老一辈的那些人跟我说,母亲年轻时家世良好,容貌极其端庄秀丽,怎么也想不通会嫁给父亲,而母亲,也曾经跟我说过,父亲当时,已不仅仅是一个“穷”字,破茅屋有一间,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黄泥地,吃了上餐没下餐,而奶奶,孀居多年,脾气性格,自是与人不同,还有外公外婆,用尽一切的方法来阻扰这段婚姻,最终,以断绝家庭关系来胁迫,母亲最终还是嫁了,与父亲,那是60年代一段自由恋爱的故事,虽是听来的,但我用无尽的遐想来关联这段爱情,添它以色彩,添它以华丽与芬芳。在与母亲零零碎碎的唠嗑中,知道父亲年轻时脾气很暴躁,穷,但清高,用母亲的话说,眼高手低,什么都干,什么都长不了,母亲最后还会加上一句话,你就像他,眼高,心高,却没什么大出息。我嘿嘿一笑:爸那么不好,你还嫁他!母亲有一会的沉思,随后微笑:当时眼睛瞎了!好似一句粗话,但妈妈的微笑和语气里,竟是有着撒娇和宠爱的不尽意味!
母亲曾说,你爸这辈子,该干的不该干的,他都干了。从小做放牛娃,在剧院拉过二胡,教过书,学过医,读函授班,开诊所,最后还下过海经过商,可到老还是一事无成。他的老师是现今杭州某知名医院的专家,当年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下放到农村,吃过很多苦,父亲虽说穷,却总是接济他,就是饭,自己吃个半饱,也给他省下一口,由此两人成为师徒,成为莫逆之交。我曾见过那位老伯,极其清秀,须眉皆白,颇有些仙风道骨,见到父亲是爽朗的笑,大力的拥抱,还有特别的称呼,他一直称老爸——宝贝,从年轻到年迈,从未变过。我一直为他们的情谊感动,那些遥远的岁月,那穷乡僻壤上沉重的交情,那些我们永远也不会经历永远也不会了解的历史。所以对父亲,更多的是敬重,是仰慕,他是一个极其平凡的男人,但绝不平庸,即使对乞丐,他都怀有三分的热忱,骨子里的清高,使我知道他,无论做什么,也终是两袖清风。
父亲是我们村里唯一的医生,最拿手的是中医和针灸,对那些难的穷的,多是半卖半送,收极少的钱。母亲说:那些开诊所的就没有不发家的,只有你爸,做什么都赚不了钱……父亲总是微笑,不做多说。那些乡里乡亲的遇到个难事急事,也爱找他,父亲不做任何推脱,会对母亲说:给某某拿上多少多少钱……虽说家里一直是母亲管钱,但也从不驳父亲的面子,只是在背后,会落下一些埋怨。父亲对此从不在意,只是会在母亲面前脾气好一些而已,偶尔母亲唠叨多了,他也会摔门而去。但经常私下里对我们说:你妈来这个家吃了太多的苦,你们要对她好。
我想着父亲真的是老了,虽然没有明显的老态,但心思细腻,面容温和,跟以前截然不同,对我们,是愈发的宠爱了。在家里,什么事情也不要我做,他会抱着孩子出去玩,吃饭,他会把爱吃的菜放在我面前,一点点头疼脑热,会把水和药送到我手中,在家里,所有的中药都是他给我煎,总是在药凉到一定的温度才叫我,还会在旁边凉上一杯白糖水让我漱口。我在想,是不是女儿真的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要不怎会让男人的如此粗枝大叶,演化成在小小女儿身上的万千疼爱。
楼上是我的房间,自我出嫁后就没变过。可我不管哪次回它都干干净净,整一面墙是书架,那些书的摆放秩序甚至都和9年前一样,书桌上放着老爸的老花镜,和摊开的书,有时会是我多年前的那些影集。我总是很容易在某个特定的环境里陷入沉思,陷入回忆,更甚至由此陷入幻觉,好似头发花白的父亲,就坐在那里。父亲经常跟我说的话:能帮别人就尽量帮,能不麻烦别人就尽量不要去麻烦。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教育,无关知识无关学历,在那些很贫乏很遥远的岁月里。
父亲此生有两大爱好,高度白干和花木种植,对于花木,犹喜红梅。我总是不由自主的去联想两者的共性:枝干虬劲,骨格高洁,不惧严霜,香自苦寒……
如今的父亲,吃穿无忧,身体健康,终日与他的花草为伴,那年的七十大寿,父亲的开心溢于言表,他总在重复一句话:心满意足了,再无遗憾了!这位生就四十年代,很中国很传统的一位老人,用他自己的话说:老了老了倒真是享福了……
一次,跟姐姐谈及父母,姐姐说:你知道老爸最急什么?他说你离他太远,真要有那么一天……他怕自己等不到你回来看他……我忽然就那么忍不住的泪哗哗而下,我知道生老病死再也平常不过,可是我的老父亲,那个字,我在自己的身上设想了无数遍,可是于你,这不可以,不可以……
这一生,我从未见父亲哭过。知道他年轻时曾遭遇一次意外,额头缝了七针。当时没有麻醉,用酒精消毒,他一声没哼。而因为我,因为我年轻时的那次犯错,他却哭了。用他那粗大宽厚的手掌捂着脸,抹一把泪,无声啜泣,却是比听到那种嚎啕大哭更让我内心抽搐疼痛。我一直是个不听话的孩子,任性而固执。当我懂事了,想陪一陪这个生命中最爱我的男人,可却路途遥远,有心无力。
想来文字于我,或是我于它,终究是乏了,或者是我的混沌无力,以致我想表达的,很难找到一种途径,让自己的思想,通透且明白。但依然慢慢的敲,一点一滴,缓缓的流淌。
这样的夜,多年的光阴,就着我的指端,慢慢的跌落。而父亲,在距离着家几千里开外的某个城市,你的女儿,她把那些洒落满地的念父情结,凝化成字,浸在回忆里。
想起了老家的吴侬软语,乡音清丽,舌尖流转,父亲,听见女儿在喊您吗?
阿——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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