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帖最后由 暮雪 于 2011-5-24 12:30 编辑
父亲的智慧
脑海里已没有了关于父亲的可靠形象,我一直耿耿于自己几乎没有任何形象思维能力,我闭上眼睛,甚至于无法在脑幕上描摹出每天在镜中相见的自己的形象。关于这一点,我一直疑心,症结在父亲的遗传缺陷。如果不是有这个缺陷,我中学时代的“平面几何”、“立体几何”就不会老是学不好,就可能读书读到“清华”、“北大”,甚或“剑桥”、“斯坦福”。
父亲死于1980年春季,属猴的,活了虚年60岁,他得的好像只是慢性哮喘和肺心病。当时,我们家里穷得家徒四壁,看不起医生,他耽在老屋那间终日黑暗的卧室里,咳得厉害,喘得凶猛,绝望到透顶,就天天翘望死神的来临,那一年,我足年18岁,恰成年。父亲死时,我在南京读书,家人遵守父亲嘱托,对我守口如瓶。暑期至家,他的坟头已爬满南瓜秧,南瓜秧间狗尾巴草异常的茁壮。
父亲没有上过学,却识得上百个字,写得一手四四方方、规规矩矩的标准汉字。我家的桌椅背面、蚕匾、竹篮、笆斗、扁担上,都曾经存留过他的书法作品。如今,那些曾经存留过父亲书法作品的家具、用具,早已不知所终、尸骨无存。
父亲一生贫病相伴,差不多没有给我——这个他43岁上生下的儿子,留下任何物质的遗产。对此,不懂事的我,一度曾十分的抱怨。
记忆之中,父亲是一个民歌手、一个故事家。他有层出不穷的山歌,有花样百出的“洋话”(作者注:江阴东乡,人们将讲故事称做“讲洋话”)。那些故事、那些歌子,曾经包围了我的童年。
那一年,我开笔写长篇小说《向死往生》,一不小心,就将父亲的过往种种,按到了书中的那个父亲角色的身上。
这些年,我曾多次转念,想把父亲的这些山歌和“洋话”回忆、记录、整理、保存、发表出来,终于因为太过懒散,未能实际进行。或者,在不久的将来,我会着手来完成这一个夙愿。
我自小就莫名地喜欢写东西,我相信,这是父亲注入在我脊骨和血脉里的血液在起主导作用。由这一点看,我的父亲真的是一个充满了智慧的人。
遗传我智慧与遗传我财富,两相比较,我当然更乐意于接受智慧。
作为今天怀念父亲的纪念,这里,我附录一则父亲的“原创作品”《乌龟、贼、王八,都是七歪李》于后:
300年前,(江阴)华墅山上住着两个精怪,山下住着一个毛贼,他们狼狈为奸,经常结伙出来为祸乡里,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四处抓人为他们修筑宫殿和城堡,无恶不作,人民背底里称他们做“华墅三坏”。两个精怪,一个是乌龟,一个是王八;一个毛贼,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实姓,就叫他毛贼。
几年下来,华墅地界人民的财产被抢掠一空,姑娘媳妇都躲避到了他乡,真的就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人民不堪忍受“三坏”的欺凌奴役,就结伴到了杨舍地界庄河头的吕纯阳庙,叩求上洞神仙吕纯阳施展法术,除去“三坏”。这吕纯阳本是华墅地界人,得道之前就在华墅街的街梢磨豆腐卖。吕纯阳虽然早已得道成了仙,却仍无时不刻地关心着血地的人民,他一早就掌握了“三坏”的诸种罪行,只因机缘未到,暂未动作,这一次,他掐指一算,知道已是时候,所以,就一口应承。
吕纯阳让人民四处放风、八方传播,说有人接了上洞神仙吕纯阳的托梦:陆桥地界有一个姓贡的人家,在这一年的冬至日里,院里长了一棵仙李树,一日里长大,一日里开花,一日里结了三七二十一颗歪李子,九九八十一天后成熟,有缘人若能获得七颗食之,便可长生不老、平地成仙。
消息不日就传到了“三坏”的耳中。“三坏”屈指一算:从冬至到今日,恰是九九八十一天、三七二十一颗歪李子三人平分,恰可分得每人七颗,真乃“天赐我等也!”
于是,兴冲冲、志得得、骑着高头大马横冲直撞下山,直奔陆桥姓贡的人家。翻墙进院,果见有一棵李树立在院中,拨开枝叶,借着月光,仔细一数,果然是三七二十一颗。仔细观瞧,真的尽是歪瓜烂枣。“三坏”大喜,风卷残云,狼吞虎咽,好比孙行者吃人参果,还没有尝出什么滋味来,就已经全部落到了肚中。
“三坏”果然成了仙了?咳,哪能呢?!自古就是“好有好报、恶有恶报”。这“三坏”还没有来得及做“破茧为蝶”、“羽化登仙”的白日梦,便心如刀绞、脑如血爆,跌倒在了院中的尘土之中满地打滚。那扬起来的灰尘,遮没了星星和月亮。
上洞神仙吕纯阳早就掐准了时辰,就引了数千人民赶来陆桥。人民见“三坏”如此苦楚,无不拍脚拍手高兴。最后,“三坏”经过九九八十一天的生不如死的惩罚,形销骨立,变成了一丛七棵的三丛歪李子树。
如今,这三丛二十一棵歪李子树仍旧长在陆桥贡家的院内,还是三百年前那般粗细,还是每棵结三七二十一颗歪李子。这每年所结的每棵三七二十一颗歪李子,不甜不咸,酸涩倒胃,却能包治百病,所以,每年都供不应求。贡家因为这每年四百四十一颗的歪李子,发了大财,后来就成了江阴县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
(备注:听我母亲说,父亲之所以创作这个故事,全是因为西边伶仃桥有一个无恶不作的恶人戚阿七。戚阿七那时被人暗算,打断了一条腿,父亲籍“铁拐李”之浑名,引称戚阿七为“戚歪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