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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我们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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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傻》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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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3 10:3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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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野梅淡笛咏 于 2010-9-3 15:58 编辑

   
      来到这个平原城市谋生之前,我已经在太行山深处的这个小村里混了二十多年了。说老实话,的确混得不怎么样。但导致我义无反顾地走出大山的直接原因是我家的贫困以及我的光辊问题在若干年里一直没希望解决。我爹年轻时在天津打过工,见过世面,相对而言比较有头脑,整天里我在他眼里杵来杵去的肯定让他产生了新的想法,老这样一辈一辈地窝在大山里看日头看石头看树,空气新鲜是新鲜,但永远解决不了问题。再说我已经这么大了,不适合希望工程,还是豁出去到外面闯荡闯荡吧。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咱有的是力气,只要能把钱挣回来,娶媳妇儿的事就顺理成章小事一桩啦。
      在我爹的精心准备和大力鼓舞下,我和表弟李满意踌躇满志地背起行李卷,按照我爹选定的黄道吉日——正月十八的早晨,离开了故土,一路跋山涉水,晓行夜宿,千辛万苦地走出了已经有点春天意思的太行山。当时山上的一些楝树和野枣树很冷地站在太行山的风中,摇着干瘦的枝桠不断地左右为难。
    华北平原真他娘的平,真他娘的大呀。这是我俩出山后沿着一条大公路往北走了五天才得出的结论。边走边打量着这个我们梦中的新世界,时不时地回头,其实那生我养我的太行山早已看不见了。按照我的想法要一直向北走到北京,最起码也得是郊区。我村在七十年代出了个高中生,全村有史以来的最二高学历,第一高学历那得回到前清。那个高中生非常不珍惜这一数十年才得到的村荣,竟敢走着去过北京,这还不算,去了北京之后还要去全国各地,不过在企图重走长征路的时候,他从山堐上掉下来喂了大渡河的鱼虾,比较令人痛心。我固执地认为北京是全中国甚至全世界最好的地方,要不为什么叫首都红太阳升起的地方呢,在那里的人民肯定都是好心眼,只要我们舍得卖力气就能混上好日子。事实并非如此,过了保定我们就走不动了,而且已经面临弹尽粮绝的境地。
     在我们的百般恳求下,那个过路司机终于答应让我们上车并同他的鸡呆在一起。大批坐以待毙的鸡们茫然无知地蹲在笼子里,卡车行驶造成的风使我们都倍感寒冷,我俩侧身于笼子之间,心想哪来的这么多鸡呀,我们村里的加起来也没有这一车多
    因此,在继续向北走的过程中,我们始终和城市的鸡保持着亲密接触。
     到了这个城市边缘的一家屠宰场,笼子里的鸡颇有预感地扬飞炸毛表示着绝望的愤怒,咯咯咯地发表着临终遗言。我和满意知恩图报地帮助司机卸车,弄了一地鸡毛。司机问是来打工的吧。我忙说大哥,您多帮忙。司机说你这忙我帮不了——我还是给老板打工的呐,不过看你们挺老实,我就提醒你们一点,千万别在城里住,查外来人口查得厉害,你们最好住在城外边的什么地方。
    背着行李我们在郊外晃悠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住处。不是没有,主要是我俩兜里的钱实在太有限了。穷途末路再加上饥寒交迫我坐在地上都快哭了,心里埋怨我爹咋不多给点盘缠呢,山里的俩傻小子两眼一抹黑地跑出来,连个亲人都没有,这可怎么办哪?
     正当我欲哭无泪的时候,满意转了一圈儿回来了。他说那边有好几间小房子,也不知是做什么的,反正不象有人住。我噌地站起来,看看去!
     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来我就止不住地热泪盈眶。其实那只不过是郊区最边上的一排石油工人遗弃的简易房,门窗皆无,里面还布满了大小便和卫生纸以及这个那个,后面有片小树林。不过我们总算有了睡觉的地方了,也就是说这是一个里程碑,我们下山之后的第一个根据地。
     满意和我是村里仅有的初中毕业生,还有一个是女的,长的不赖,问题是没等我们来得及打人家的主意,人家初中没毕业就急不可耐噌地嫁到了山外,给一个开小卖部的瘸子当了媳妇儿,估计现在早已经儿女绕膝过上了小康生活。
     游览这个陌生的城市的时候我们是坐在汽车上的,屁股底下不是砂子、水泥,就是白灰,有时还是石头,不知道是不是太行山的。这是我们来这里之后的第一种职业,我爹教诲的。每天左顾右盼地拎把大铁锹站在城市入口处的马路边,等待运输各种建材的车辆,谈妥了上车,到工地卸车,一车五到八块钱不等,弄好了一天能卸七八车。每天晚上收工回到让我们收拾了一番的小板房,凉水咸菜馒头,有时就着带来的干枣喝瓶一块三的白酒,躺下之后把村里所有稍微漂亮点的女人挨个说说,比较一下城乡女人的差别,其余的就在梦里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咱山里人有的是力气,吃饱喝足睡上一觉,第二天照样精神抖擞伫立街头。周围花红柳绿的城市风景对我们来说还不如石头水泥可爱,因为对我们来说它们太遥远。
    在这段时间里我们每人省吃俭用攒了差不多四百块钱,并且非常注重捕捉致富信息,无论何时何地总忘不了打听干什么最来钱,有人建议说贪污劫道抢银行最来钱,就是危险大,时刻有被政府镇压的可能。在找不到装卸活儿的日子里,我们给搬家公司做过小工、给粮站装过三十多车玉米、替广告公司挂过三天过街横幅甚至还给医学院运过死尸。实践证明,没有一个相对固定的职业,要想有一份固定的收入是不可能的。于是我们俩从一个蹬三轮车拉客的外地人身上得到启示,那就是这个城市每天都会产生大量垃圾,里面有许多可以捡来换成钱的东西,并且城里的人们随时随地都在抛弃着旧的、过时的物品,所以说里面蕴涵的商机无限。蹬三轮的家伙说如果我不是怕脏,我早就去收破烂了。
     我们花了一百二十块钱从别人手里买了两辆旧三轮车,后面带斗儿的那种。另外还自做了两把二齿钩子,兵分西东,一个人二齿钩三轮车,我们捡破烂的生涯终于开始了。
     根据我们的观察,在附近的马路边和周围的小区里摆放着无数的绿色铁皮垃圾筒,每天早晨它们几乎充满了各色的装满垃圾的塑料袋,住在这里的人民把每天制造的垃圾以袋装的形式抛弃给象我这样的人,供我们挑挑捡捡,劳动致富。值得关注的情况是这种致富方式已经被许多人发现了,他们走在了我们前面,有一部分人已经先富起来了,我们决不能再犹豫、再等待下去了。
      不干不知道,一干吓一跳。敢情这城里人是真不过日子啊!第一个礼拜我们捡到的东西真是五花八门,要让我爹看见非骂街不可。不客气地说,捡来的旧衣服基本上都比我身上的好,西服牛仔服衬衣裙子背心裤衩袜子皮鞋,都是好东西,洗洗再穿两年绝对没问题。不过看上去象是女人用的那些轻薄短小的物件就不好判断了——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捡来的破烂直接送到收购站就能换成钱了,我们把每天捡来的废纸、塑料制品、酒瓶子、实在不能穿的破衣服等分门别类地收拾在一起,凑一车就送到被我们称做周老板的周亚克那里,那个下岗再就业职工叉着腰叼着烟挺着肚子看我们过秤,然后就结帐,于是我们每天都能多多少少地拿到现钱,赶上周老板高兴了没准还扔给一支香烟以资鼓励。
     实际上我和满意在工作的时候并不在一起。他的势力范围是两条马路和一个叫什么银座的住宅小区,我主要负责一个商业区和财政局、税务局的家属区。其实这也是我们浴血奋战得来的。为了占领那些领地,我们并肩作战,打败了一系列同行,其中也有女的,但是我们始终坚持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原则,你不能心软,软了就会失去你经济来源,没人来同情你。这个城市的居民非常看不起我们这些外来者,好象我们的出现会引起他们的紧张。我们也不是总横行霸道,比如说跟刘继续一家就是个意外。
      刘继续一家来自河南周口,夫妻俩带着个三岁的闺女。我和刘继续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是在清晨财政局家属区的垃圾筒旁。当然啦,刘继续这个名字是我以后才知道的。当时五月的天空还没有彻底放亮,温度不是很高,我出来的时候只吃了昨晚剩下的半拉馒头,路上还被一辆从胡同里窜出来的小汽车别了一下,裤腿让破三轮的链条撕了个口子,刚蹭亮穿上还没两天的旧皮鞋也磨出了本色,心情不好是显而易见的。尤其是看见刘继续站在属于我的垃圾筒旁边心里就更加的不高兴。我用二齿钩按住那人的手,说你是那个山头的,懂不懂规矩?刘继续抽回自己的黑手,看了我一眼,大概是评估了一下对手的实力,说兄弟你要有本事就去垃圾场占个地盘,别跟我叫劲,我们刚到这儿不知道是你的。
      刘继续的年龄应该比我大一些,黑黄的脸孔,单薄的身子,头顶的破草帽颜色单纯那就是一个黑。跟我说完话扭身推车便走,我看到那车上已经有了一堆东西,可能是捷足先登掠夺了本应属于我的破烂。我用手中的二齿钩轻轻一挑上面的那条破口袋,然后我就看到了一对惊恐的眼睛。
     正是刘继续女儿那双惊恐的眼睛将我彻底击败,我落荒而逃。

     晚上等到满意回来我就把早晨的事说了,满意不满意地说你可怜他谁可怜咱们,做雷锋也不是这么个做法呀。我解释说你是没看见破口袋下小丫头那俩眼,叫人心惊胆颤的,是你你也得心软。满意语重心长地说,千万别忘了咱是干嘛来的,只为讲风格咱直接在村里讲不就得了,你难道不知道河南人最会骗人了吗?
     满意今天的收获比较大,尤其是捡回来一箱子烂苹果,其实也不是都烂,差不多二分之一吧,我跑出去买回来一塑料桶白酒,两人就着那些勉为其难的苹果开始推杯还盏。后来满意看了看手腕上那块捡来的电子表,说他娘的这破表没准儿,估计也得十点多了,咱睡吧。
    喝酒的时候满意说哥,我在银座发现了一个漂亮女人,自己开着带四个圈圈的小黑汽车,身材凹凸不平,其中一部分象老家的小山头,并且还一颤一颤的,我没得过高血压,但我认为我当时的感觉就是高血压。满意咂着一块五一斤的散白酒摇头晃脑地说,也不知咱哪一辈儿能娶到那样的女人。我消极地说别做那白日梦啦,咱一捡破烂的,拿眼看看就行了,光看漂亮女人不收费,千万别想。满意冲我一瞪眼,我就他娘看,就他娘想,想——也不收费!
     总体看来,我们谋生的这个城市给人一种山坡的感觉。向阳的一面郁郁葱葱生机盎然要风得风要雨有雨,背阴的一面冰雪覆盖荒凉无比苍痍满目寸草不生。那些豪华住宅、高档小车、广场花园固然是城市的亮点,但蓬头垢面、含辛茹苦的穷人比比皆是。比如我们这帮人,对了,如今政府管我们叫拾荒者,住着四面漏风被人遗弃的小板房,拎着涂料桶跑出一里地接水喝,每天起早贪黑帮助城里人处理垃圾,就跟我们家乡的一种叫鼹鼠的小动物一样,两只小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在土里或垃圾堆里拱来拱去的聊以为生,唯一的区别是我们在城市里拱。其实有些城里人比我们也好过不到哪里去,他们下岗失业,他们毕业无着,他们老无所依,他们自谋出路,他们丢不下面子,他们过着表面上很城市的生活,其实骨子里却穷的比我们还响。每逢想到这些,我心里就比较平衡啦。
    转眼就是夏天啦。在老家那小山村里过夏天简直就不算一回事儿,虽说山里的树木不多,但从山里绕来绕去绕出来的凉风还是绰绰有余的,另外还有从石头缝儿里流出来的山泉,实在热了就往那里一跳——呆在冰箱里的感觉。现在这个地方就不行,不光我自己,我看大家都有一种蚂蚁呆在高压锅里的劲头儿。
     捡破烂在夏天是个淡季,垃圾筒里有价值的东西比较少,而西瓜皮居多,好象这里的人们夏天不吃别的光吃西瓜。尤其是这个城市启用了新式垃圾筒——地下隐藏式的,更增加了我们工作的难度。为了获得那些能卖钱的破烂,我们必须猫腰撅腚甚至匍匐在那狗日的垃圾箱上,忍着恶臭在那里挑挑捡捡,无数的苍蝇在我们周围翩翩起舞,在我们的脸上练习起步停车。
     由于我们的小屋没有门窗,夜里的蚊子可以随便出入尽情攻击,满意就把捡来的一顶旧蚊帐凑合着挂起来,我则拆了几只编制袋自行研制了一个加厚的,热是热点,但比蚊子盯还是好受一些。那天早上满意躲在蚊帐里哗啦哗啦不停地翻着那本印有许多美女照片的杂志,由于阅读的过于频繁,许多美女身上的某些部位都已经叫他的手指弄破了。我半梦半醒地躺着,眼睛看着编制袋上的一溜字母不动。夜里我梦中回了一次太行山,梦见我爹和我娘在小院里的核桃树下摇着扇子说我,说我打出门后就给家里写过两封信,说我是不是找了一个好工作忙得没空儿写信,说我年轻力壮千万别惹什么事儿,说我挣够了娶媳妇的钱就该回来啦。我有点想哭。
      钻出编制袋外面的阳光又白又亮。我看见满意的蚊帐上趴着一片值了一宿夜班也没什么收获因而显得垂头丧气的蚊子。我冲满意说该起来啦,好多元宝在那儿等了我们半天啦。满意应着从地铺上爬起来,穿上扔在一边的迷彩大裤衩。这家伙晚上净光着屁股睡觉,说那样省衣服也挺舒坦,反正这里一天到晚除了我们俩连鬼都没一个,不存在丢人不丢人的事。
    一人盛着一肚子凉水我们就上路了。满意说反正没多少可捡的,咱俩就一路走吧,累了就找地方歇着聊聊。我们先去的商贸城,满意捡了几只纸箱,我在大熊猫垃圾筒的肚子里捡到了几个易拉罐、啤酒瓶。我对满意说这个不合适,大熊猫是国宝,怎么能让国宝盛垃圾呢?满意说那我们还是祖国的未来呢,祖国的未来都捡破烂了它国宝就不能盛垃圾?
   商贸城里没多少顾客。城里人肉皮娇贵,尤其是女人,一出来就是遮阳伞太阳帽墨镜手套甚至骑自行车都用两条儿布把胳膊苫上把伞固定在车把上,他们宁可跑出几百里地在海边上光着屁股晒太阳浴,也不肯接受老家的阳光。一些店铺的老板懒洋洋地坐在空调下面隔着玻璃窗看着外面,对于我们的出现毫不在意顶多是在嘴角撇出一丝不屑来。我们最爱停留的地方是那些美容室洗脚城按摩屋的周围,成群结队的美女青面獠牙莺歌燕舞,挺着她们的胸光着她们的腿张着她们的嘴。满意看一眼一低头看一眼一低头,说我他娘的受不了啦。
    又在财政局家属区捡了点东西,两人已经汗流浃背了。满意说哥,咱找个地方凉快儿一会儿吧。我说行,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们不能把老本弄坏喽。焦躁的空气中弥漫着太阳的糊味儿,眼前的一切都在打蔫儿,连脚下的柏油路面软乎得都快成沙发了。我和满意躲在一棵比较茂盛的悬铃木下,一人搂着一大号饮料瓶自来水,不时地灌溉着肠胃。一个小妞身穿吊带背心和露着半截屁股的牛仔短裤从我们身边走过,满意目送人家走远,回头跟我说哥,我更渴啦。
  还真有不要命的。马路上远远地来了一辆三轮车,从我们的职业角度观察那绝对是捡破烂的,那家伙拉着满满一三轮破烂左右摇摆看来车上的东西不轻。等到近前了我才发现这个人好面熟,满意小声说这家伙在哪捡的这么多钢筋?
    拉着钢筋的三轮车走过我们没有几十米就爆炸了,不是三轮车,是轮胎。那家伙跳下车先踹了那破轮胎一脚,一边用抹布一样的毛巾擦汗一边四处张望,看样子是在找帮手。
    没想到这个人就是我那天碰到的刘继续。我相信他也认出了我,但他在我们面前装傻,求我们帮他把钢筋弄回去。我看他那可怜样儿,就答应了。
    刘继续的住处是一个破烂的四合院,看样子住了好几家人。从我们的三轮车上把刘继续的钢筋卸在院子里之后,刘继续就紧着往屋里让。还真看不出来,一个捡破烂的,竟然把家里收拾的象模象样的。刘继续打开电扇沏上茶,说两位老弟真是好人,晌午好歹在家里吃吨饭。
    酒是个容易让人亲近的好东西,两瓶白酒喝完我们就互相交底了。刘继续说别住你们的破板房啦,这院子里还空着好几间房,房租也不贵,搬过来住吧,咱也互相有个帮衬不是。刘继续说也别掏垃圾筒捡破烂啦,跟我一样收破烂吧,干净点儿,刚才那些钢筋就是我在一个工地收的,民工们偷的,他妈的便宜死啦。刘继续说挣几年钱安排着成个家吧,瞧我这里还凑合吧,都是我老婆收拾的,不过老婆是跟我从老家一块儿出来的,绝对原装正版,你们也看见了,人挺好,就是有点毛病,开始不注意,后来有一回打架,我一巴掌扇了她五个印儿,她一回手却挠了我六道沟——敢情她是个六指儿!刘继续说这院子里住的都是咱外地人,处得挺好,你们干脆就搬过来吧,我跟房东说一声就行啦。
   走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地问你闺女呢,就那天我在你车上看见的。刘继续说送回老家啦,这里的活儿忒忙,哪来的工夫照顾,。就这样,我们无意中跟刘继续成了邻居。刘继续的老婆还真是不赖,帮助我们收拾屋子添买灶具做菜做饭,我们亲热地称她为继续嫂子。刘继续则在业务上给我们提供具体指导,充分发挥了“传、帮、带”正确引导作用,使我们的业务素质迅速提高,加上我们有不算薄弱的捡破烂的基础,很快就能独当一面上岗操作啦。从那时起,我们就告别了肮脏的垃圾筒和用二齿钩刨食的生活,骑着原来的那辆三轮车,串街过巷,招摇过市,深入基层,大声疾呼:破烂的卖!开始我们喊不出来,就是喊出来了也没俩人能听见。在刘继续的帮助下,通过对着空地练、梦里偷着喊,我们的幺喝声基本合格。但刘继续还是不满意,叫我们一人在车把上挂了一块纸壳,上书:收废品。收废品听着看着都比收破烂感觉好,看来老同志的水平就是跟我们不一样啊。
    我们所租住的郊区小院里包括我们一共有五户,我们的同行刘继续,卖菜的小香,倒腾假古董的老范,我和满意,另外还有不知道干什么的刘铃醉。四间正房由刘继续一家和老范分住两间,西厢的两间由小香、刘铃醉各取其一,我们住在她们对面一间紧挨着门洞。卖菜的小香比较沉默,碰面一笑就没事儿了。老范不行,我估计他的薄嘴唇就是靠说话磨出来的。奇怪的是花枝招展露皮露肉的刘铃醉,想说了一说一小时,不想说了三天不理人。其实她原名叫刘铃,因为她经常喝醉了回来,因此大家就顺理成章地叫她刘铃醉了。
     有天出去时间不长就让大雨给赶了回来,老天爷留了点情面没把我们淋透。我敞着门看外面哗哗的大雨,雨点都成了线,院子里的水已经过了脚面,我想这雨如果坚持到天黑将直接导致我们今天一无所获。实际上,刘继续的主意的确不错,收废品已经十几天了,不但不感觉象往常那么累了,而且钱也没少挣。这里的人们比较喜新厌旧,并且讲究大吃大喝,小到酒瓶奶瓶易拉罐,大到家具电器,吃完了用时间长了看不惯了就一律扫地出门,给钱就卖。有一天一个戴眼镜的家伙在四楼把我喊了上去,问我要不要电脑,我一看说这不挺新的吗,那家伙红着脸说新个蛋一天到晚老死机!那天我这一笔生意就赚了二百块钱。抚今追昔,我回头看看床上不太干净的枕头,那里藏着我的存折,估计已接近两千块了。一想到这我就禁不住地激动,他妈的城里的钱就是好挣,要是在老家,我和我爹打着滚折腾一年也挣不来呀,再干个半年来的就回家,看那家的闺女好咱就娶那家的闺女,齐心协力奔小康,共同建设美好家园。
    对面的刘玲醉还没有出笼。刘玲醉在做皮肉生意是老范告诉我们的,有天晚上我们一起坐在门口乘凉,老范鬼鬼祟祟地对我俩说你们对面住着一只鸡。满意说对面小香是卖菜的不卖鸡,老范一乐,说我说的不是她是刘铃醉,刚搬进来几天我就看出来啦。我说看着是有点象。老范说什么是有点象,人家正经就是嘛,白天在小屋里休息,养精蓄锐,晚上就到大饭店大酒店里让有钱的男人那个那个,可挣钱啦,你们俩收半个月的破烂也不够她一宿挣的。满意楞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说其实我早看出来了,还琢磨着不定那天花俩钱上一回,老范你这么一说我看我还是算了吧,辛苦半个月才能上一回,它又不是金的,我看不划算。我们都乐了,老范开玩笑说别灰心,弄不好看在邻居的面子上也许给你打七折呢。
     老范每天的工作就是兜着他那堆据说是古董的破烂到处骗人,他说三年前在他老家的责任田里不小心挖出了个古墓,稀奇古怪的东西弄出来摆了一炕,老范觉得交给国家太亏了,不如自己出来把它们悄悄地卖喽,别说高价,就是减价处理也够全家过日子的啦。我看过他所谓的宝贝,例如秦始皇的铜钱,西汉的青铜鼎,宣德炉,唐伯虎的画,王羲之的字,蒋介石的拐棍,林彪的尿盆等等。老范有时说是山西人,有时说是陕西人,我听了就觉得这人太没谱啦,老家都能随便换,可见这家伙不实在,不可能成为我们的朋友。
    因为有个卖菜的邻居,所以我们经常足不出户就能吃到便宜的蔬菜。小香是个黑瘦的女人,东北口音,爱抽烟,不爱说话,就是说话的时候也总是低着头。比如傍晚大家都收活回来后她拎进一捆茴香,低着头说卖剩下的你们吃吧;比如一大早快出门的时候她递给你十块钱,低着头说兄弟回来的时候捎条烟。小香卖菜的地方离我们租住地不算远,在一个住宅小区的入口,小香每天早上蹬着三轮车跑到西环的蔬菜批发市场弄回一车菜,接近中午她就把各种蔬菜一一摆列出来,等着中午下班的人们选购,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露出少有的微笑。没有顾客的时候她总是歪着头坐着,眯眼叼支烟,呆呆地看着天空,眉间总有一种抹不去的忧郁。好几回我经过她的时候她就是这种姿势,好象她有着重重的无法诉说的心事。
   满意让人打了,打的鼻青脸肿。那是个傍晚,我回来的早,在小屋里等满意回来做饭,却总不见满意回来,心里有点着急。等天黑了以后还不见人影,我跟刘继续汇报了情况,刘继续说你兄弟爱招惹事么,我说不会,人家招惹他还差不多。刘继续说别是让车撞了吧,咱俩出去找找吧。我俩刚出门,就见老范别别扭扭地蹬着三轮回来了,见我们就说回去吧都回去吧,我把满意拉回来了。
    到了屋里,满意的脸胖的我都有点认不出来了,一身土,衣服也撕破了。我急了我就爱嚷嚷,大家听见动静都过来了。满意丝丝哈哈地躺在床上,闭着眼不搭理人,我拿条毛巾蘸了水给他擦,都肿啦,脸上几乎没什么好地方了。我心疼的直掉泪儿,问他是跟谁呀,说出来你哥我劈了他狗日的。继续嫂子从家里拿来红药水,边抹边说有这么打的吗有这么打的吗,兄弟你是不是碰上黑社会啦。老范从家里拿来一小瓶云南白药,让给满意抹上,刘继续问真的假的,老范一瞪眼,说老刘你操蛋,兄弟都这样了我能坑他?不是我好心把兄弟拉回来你们上哪找去。
    人都散去了小香才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鸡蛋面,放在床头,看了满意两眼摇摇头叹口气,就出去了。刘继续临走把我叫到外面,说肯定是让人欺负了,你劝劝他,别窝火,没有硬伤就认便宜吧,这里是人家的地盘,咱们是干嘛的,斗不过人家,你好好劝劝你兄弟。
    后来满意跟我说了实话。天擦黑的时候他从收购站出来,过十字路口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女孩,挺漂亮的,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不想三轮车方向不稳,蹭到了路边步行的年轻人,那伙儿人骂满意把满意骂急了,于是双方开始动手动脚,满意当然不是对手,并且一败涂地,要不是老范碰巧看见还真不知道他要在马路边躺多长时间呢。我说满意你以后看人家的时候尽量停下了看,再说了,都是俩腿儿支个肚子,老看了你也看不够。满意由于脸部崎岖不平说话不太利索,他说我是想不看,可我管不了我这俩眼哪。
    第二天早上我到外面买了点消炎药让满意吃了,我要给他抹药水,满意说哥你走吧,咱不能都耽误着,我自己拣重点抹抹算啦。出来之后我老觉着心神不安,吆喝着也不带劲,过了中午我还是放心不下,再加上天贼热,我就回来了。贼热是跟小香学的,她总是喜欢说贼好、贼甜、贼热、贼高兴什么的,好象天下都是贼天下了。满意脸上比起昨天来显得平坦多了,皮外伤也已经结痂,事实说明年轻人还是比较抗揍的。我给满意买回来了一点猪腔骨,意思是给满意补补。满意不好意思,说哥我没事,你花那钱干嘛,挺贵的。我把腔骨洗净,准备炖上,把骨头炖烂更有营养。为了使骨汤进一步体现自己的味道,我四处找佐料,找不齐我就找到刘继续家了,刘继续和她老婆的三轮车在院子里他肯定在家。
    乡下人没有敲门的习惯,我推门推不动,却听见里面有响动,类似砸夯的声音,听着听着就有个女的发自肺腑的声音:嗷继续嗷继续继续继续……。楞了一会儿,我咬牙切齿地跑回小屋才敢大笑起来,跟满意一说满意觉着有点意思,也跟着乐,由于脸伤未愈,所以力度不大。
     大约三袋烟的工夫,刘继续推门进来,说你们这俩坏小子。我装做不知问刘大哥你家里有没有炖肉的佐料,刘继续说有,你刚才怎么不进去?我知道露馅了,说刘大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刘继续说没事兄弟,我也是打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我跟在刘继续后面去拿佐料,看见他老婆低着头正收拾屋子,刘继续说缺什么让你嫂子找。继续嫂子红着脸给我挑了几样佐料,我临出门忍不住一脸坏笑地说谢谢嫂子,您继续——继续收拾吧。
      刘继续在八月份的一个上午出了点事。一家单位的办公楼要装修,民工们把拆下来的许多门窗私自卖给了已经在那里转悠了好几天的刘继续,说好了价钱要装车的时候被单位的保安逮了个正着,保安说我还想用这些东西盖小房呢,你他妈捷足先登啦。刘继续说我又不是偷,是他们卖给我的。保安笑着掏出手机,说他们没有经过允许就是偷,你买脏物你跟他们同罪,哼,你们这些外地人,没一个好东西!说完立即通知了派出所。这下好了,三轮车扣了,到了中午警察们开着警车拉着刘继续回家取罚款,刘继续的老婆哆哆嗦嗦眼泪八岔地把五百块钱交给了警察,我们几个站在门口看着。一个类似小头目的警察职业性地环视小院,一手插腰很领导的样子,他说你们来我市挣钱我不反对,但不要影响社会治安,触犯条例是要吃苦头的,所以你们要知法懂法守法,这样我们就能安居乐业啦。警察说完拉着刘继续就要走,把他老婆吓坏了,她嗖地跑到小头目前面扑通跪倒,错也认了钱也罚了您也教育了求求您千万不能把俺当家的抓进去呀俺一家就指望着他呀……。警察急了,一把把刘继续老婆拎起来,你搞什么搞?想妨碍我们执行公务吗,告诉你,带你男人回去是有道理的,他不去,你难道还想让我们把那辆破三轮给你送回来吗?一言不发的刘继续这回说话了,他冲老婆说回屋去,我一会儿就回来。
    警察们终于走了,我点头哈腰地送到了大门口,走在后头的警察兴致勃勃问那小头目,等会儿咱哪吃去?
      我扭头就回来了。刘继续的老婆在屋里哭得正欢。
    七月一过,老天爷冷静了许多,猫在家里过暑假的学生们一下子涌上了街头,他们穿着新奇的衣服,骑着漂亮的自行车,小蝴蝶一样一群一群地飞过我面前。我挺羡慕人家,生在糖窝中长在蜜罐里,不愁吃喝放了暑假还可以尽情地玩耍。而我在这个年龄在干什么呢,拾柴烧火打草喂羊荷把锄头在肩上,看来人跟人就是有差别。
      那个骑三轮车的外地女人又转回来了。三轮车上有只煤球炉子,炉子上有口黑乎乎的铝锅,铝锅上腾腾地冒着热汽。茶鸡蛋,新口味。这个女人总是这样千篇一律地吆喝。我没吃过新口味的茶鸡蛋,一块钱俩根本不顶事。鸡蛋就是鸡蛋,你就是用钱煮出来的也还是鸡蛋。比如我们这样的,再怎么弄也是收破烂的,穿上西服打上领带喷上香水也是收破烂的,打死也没人说我们是城里人。
    昨天满意花四十块钱收了一台旧电视机,黑白的,接近二十吋,晚上一通电还真他妈出人儿。以前我基本上没看过电视,因为我村深处山区信号比较虚弱,买了电视也是摆设,更别说买不起了。还是我村支书有办法,半偷半抢地从乡里弄来一台旧电视机,在院子里竖了根高高的天线,企图把天上自由散漫的信号划拉进电视机变成图像,以丰富我村群众的业余文化生活。但是没等把看不见的信号引下来,倒是把看得见的闪电给引了下来。支书当时挺气愤,一脚把烧的跟骨灰盒一样的电视机踹到院子里。什么他妈高科技,差点要了老子的命!
    满意说哥咱把这玩艺留下吧,看坏了再交。我说行,不就四十块钱嘛。由于没有室外天线,这台电视机只能收两个台,就这样我们也满足了,一会儿这个台一会儿那个台,嗒嗒的跟开机关枪似的。老范闻声也进来了,坐了一会儿说在我们老家都看彩电了。满意马上回敬说那你就回去看彩电呗。我偷着杵了他一指头,看着画面跟老范说,美国人操蛋,人伊拉克离你家十万八千里呢,招惹你啦。老范颇内行地说你不懂,美国人自认为是世界人民的村支书,大爷一级的,谁不听话就过去乒乓两下子,收拾了你再弄个听话的掌权。这时画面上出现了一个蓄马克思式大胡子披方格头巾的男人,老范说看见了吧,这就是拉登,世界人民的榜样,美国人的大爷,弄两架飞机撞美国,一下子就把美国的灯全拉灭了。满意过去把台调了,一个身穿皮背心皮裤衩的女人在灯光闪烁的舞台上蹦,类似跳大神的,小肚子还往前一拱一拱的。波斯猫睁大了它的双眼,波斯猫踮起它的脚尖。老范察觉到满意的意思,站起来走了。走到门口还说,一只破猫有什么好唱的。
    茶鸡蛋新口味的声音渐行渐远,我想我就别在这儿瞎分析了,一不留神分析成哲学家那破烂可就收不成了。拐进一条小街还没来得及吆喝,前面有个男的在喊,收破烂的,过来。
    从业以来,我比较坚持招之即来挥之也不去的工作原则,既然你把我招来了,那你就得把废品卖给出我,不然怎么挥我也不去。那男的问书本你收不收?我赶紧说收收收。男的说跟我来吧。
    这是个鸟语花香的小院,估计不是普通百姓。男的领我进了储藏间,指着一堆包装严实的东西说这都是书,还没看过的,你把它弄出去。我弯腰搬起一包,挺沉。我说这还是新书,您该把它们卖到书店里。男的说操,书店要买我叫你来干啥,搁了快两年了。我问是不是您选书没选好,压手里了?那男的还是先操后说话,什么选不选的,这是我写的书。我不由自主地带了尊敬的口吻说知道卖不了,那您写它干嘛,怪累人的。那男人依旧是操字当头:你哪那么多废话!
    四毛钱一斤收了四百多斤,把我高兴的哼了一路小调儿。忍不住停下来,撕开包装,我想好歹我得留一本,从作家手里收他自己写的书还真是头一回,作家呀,跟人不一样。就是这个作家忒流氓了,动不动就想干那个。
    傍晚的时候路过小香的菜摊,喊了她一声没应,就凑过去了。小香的菜基本上卖的差不多了,零零碎碎地摆在一块塑料布上。姐,几点了还不收摊?小香黑瘦的脸上一副终见亲人却欲哭无泪的表情,冲我一伸手,黑绿的手上有一张百元钞票。假的,我卖了一天就挣了这么一张假票。小香的眼泪在脸上冲出两道沟。
    回到小院,大家听说了小香的不幸遭遇纷纷表示同情,并同时声明对使用假钱的那人他娘很有意见。老范建议说大妹子你应该弄个验钞机,真的假的一照就知道。满意说老范,没听说卖菜的还带验钞机的,哎对了,你卖的那些古董有人给你验吗?老范脸上挂不住,兄弟,别忘了,你还用过我的云南白药呢,那是假的吗?
    晚上,在门口里边摆上充当饭桌的木头箱子,就着拍黄瓜煮花生和几头新蒜我跟满意喝酒,电视机开着,一个挺标致的女的在跟大家报告明天的天气,亲切得就如同邻居大嫂。满意喝口酒,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哥,她可能看上我了。我差点叫黄瓜噎着,随即压低声音问,谁,谁看上你啦,小香还是刘伶醉?满意慢慢地续上酒,颇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说韩老板,韩老板的闺女。
    开着废品收购站的韩老板我再熟悉不过了,我们收回来的破烂几乎都交到他那里,也是刘继续大哥介绍的。韩老板五十多岁,胖老头,挺直爽,人不错,比一般的城里人强,老婆前几年出车祸死了,他闺女叫小青,眉眼不错胖乎乎的,不过我总觉着这闺女脑子好象有点问题,说话说不清,一乐更傻,经常露出满嘴黑牙。怎么回事,她看上满意了?
    别自作多情啊满意,开收购站的老板也是老板,跟咱们不是一个档次,人家老板的千金会看上一个收破烂的?我拍拍满意的膀子,比较语重心长。满意说一开始我也这么认为,可时间一长我就觉得那闺女的确是对我有意思,我一去她就往跟前凑,满意满意的叫得我心里直痒痒,有时候还端水给我喝呢。今天我交给韩老板一车废纸箱子,小青她居然从屋里给我拿来了一根冰棍儿,还说满意你吃吧,瞧热成什么样了。哥,你听听,怪疼人的吧。
    对面的门开了,刘伶醉小衣襟短打扮香气扑鼻地扭着危险主义的屁股走出来,看来是到了该出动的时间了。喝酒哪大哥。刘伶醉打着招呼。我冲她一笑,上班去呀。刘伶醉踌躇满志地说是啊,有好几个老板打电话抠我,不去行吗,真烦人。
      天生挨操的玩艺儿。满意显然对有人打断他的美好回忆愤愤不平。我说别介,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要叫人们都收破烂,那这世界还不乱了套?话说回来,韩小青的事你得考虑好喽,万一把这个傻闺女砸手里扔也扔不得要又要不得,你就有麻烦了。满意说哥你别笑话我,只要能留在城里过日子,她再傻我也认了,跟这城里比,咱那村就不是人呆的地方。我接着问他韩老板什么意见,满意说不知道,我又不敢跟他说,估计差不多吧。我仰脖干掉那杯酒,说跟城里的女人搞对象这事咱没经验,说不上个三六九来,你就摸索着干吧,好歹别把自个儿搭进去就行。
      刘继续两口子吃过晚饭就爱出去遛达,跟城里人学的,属于比较有情调的,要再领上个孩子手拉着手就更象那么回事了。
      小院里有自来水,比当初我们住在城郊方便多了。洗了碗筷就回屋里,满意兴致勃勃地开了电视,一群高个子女孩轮流在台上走来走去,呲牙裂嘴的,出来一回换一回衣服,有时侯多有时侯少。满意说瞧人家走的,比刘伶醉职业多了,跟猫似的。我知道满意这会儿因着韩小青的事看什么都顺眼,不想打搅他,就摸出白天留的那本书。
    书名叫《枕边集》,扉页的像片还真是白天那个爱操操操的家伙,比真人还俊。怀着比较崇拜的心情我认真看了一段时间,我才认为那个作家把他的书全卖给我是极其正确的——甚嘛玩艺!就我目前的初中水平,我觉得这本书就是那人趴在枕头上写的,并且写一会儿睡一会儿。你写的不好也就算了,但拿出来骗人那就是你的不对了。所以说现在的人哪,尽量少看书,尤其是年轻人,止不定什么时候赶上类似这样的一本书,保管把你教坏喽。
    日子一天一天的跟通过复印机一样,基本上没区别。春节前我和满意荣归故里衣锦还乡。当我把厚厚的一叠钞票交给我爹的时候,这个颇有头脑的老同志干脆颤抖起来。可笑的是我娘老追着问我在外面受了多少苦多好罪,我没说,满意也没说。我只介绍在那里我们是城市环境保护工作者,主要负责变废为宝业务,那里象我们这样的人才不多,正好让赶上了。穷归穷,但我村的节日气氛还是相当浓的,我和满意走街串巷结伴而行四处喝酒,有时侯喝多了走到没人的地方差点吆喝起来。群众的宣传力量是巨大的,钞票的诱惑力也是巨大的,没到十五就有人冒着打破乡俗的危险迫不及待地找上门来,我爹矜持地说他大婶,孩子还小,出了正月再说。
      春节是我们收获的黄金季节,这是刘继续谆谆教导我们的。所以在此期间我十分惦记我们的业务,二月二那条看不见的龙一抬头我们就急不可耐地回来了。刘继续有老婆陪着没有回家过年,属于留守人员。他在大门上贴的春联依旧鲜红,但里面的人却见少了。
      回来的第一天老刘招呼我们在他家吃饭,说是接风,有酒有肉。老刘说都走了就剩我们俩,钱没少挣可还是觉着不如守着老人孩子一块儿过个年。老刘说着眼圈泛红。有时侯想想人哪这一辈子究竟图个啥,让钱逼的团团转。满意给大家倒上酒,说刘大哥说话理太偏,象我们这样的挣钱能不苦嘛,可到时候揣着硬扎扎的票子回去一幸福也就不当回事了。老刘说满意说的有道理,吃不得苦中苦做不了人上人。说着话刘继续把小眼一眯,兄弟,这段时间韩老板那闺女可没少问我呀,去一回问一回,回回都是满意哥回来了没有?满意吭吭吃吃地答不上来,闷头使劲喝酒,六十度的草原白喝着跟蜜似的。
     这院子以后恐怕就剩咱两家了。老刘点上烟,那仨人不可能回来喽。我问是不是统一出事了,老刘说不是,各出各的。先说卖菜的小香,敢情人家是蔫人出豹子,就腊月二十几吧,四个警察把她堵屋里了。原来她老家在东北扎兰屯,罪名是谋杀亲夫,也是,她那个男的忒不是个东西,爱喝酒,不正闹,回回都打得她找不着北,最后把小香逼急了。我说那警察怎么会找到咱这儿?刘继续说小香在那边还有个几岁的闺女,跑出来能挣钱了就忍不住往回寄,警察不都是吃干饭的,捋着就找来了。满意说真看不出来呀,小香还能杀人?
      惨的是老范。刘继续看样子是刹不车了。小香是被逼无奈,警察们都同情她,肯定没死罪。老范就差点,可能是嫌倒腾假古董不过瘾,他竟敢偷着买卖白粉,就是毒品,咱住一个院楞没人知道。年前不知得罪了哪帮黑社会,出去的时候还挺乐的,回来就少了一只手,一条腿也叫人打折了,老家里来人裹吧裹吧就抬回去了,现在也不知是死是活。我叹口气,说看来刘伶醉也好不到哪里去。老刘叫媳妇又拿来一瓶酒,用嘴咬开,小心斟满。
      兄弟,你说错了。
     腊月二十八早上,刘伶醉提两瓶酒过来敲门,站在门口也不进来,跟我们说大哥大嫂我要走了,好歹是住在一个院子里的,留两瓶酒做个纪念吧。你嫂子就想把她拉进来,刘伶醉说不用了,你们屋里干净。我们就出去送她了,在大门口的时候刘伶醉说大哥大嫂,我不是好人,你们都知道的,可家里的房子有了,俩哥的媳妇也有了,都是我挣的,不过我得回去了,村里还有个傻子等着我呢。
     春节里产生的废品比较多,加上我们队伍里有许多人没有坚守岗位,所以捷足先登的我们每次出征都是满载而归,浑身热气腾腾棉大衣都穿不住,那一个多礼拜可把我们累坏了,看来这个春节的确是一个祥和欢乐的春节,的确是一个团圆美满的春节,的确是一个大吃大喝的春节,只不过你们净捞主要的吃,把次要的给了我们。这样就挺好,要是每天都有这么多活儿,出不了半年我们就能成小财主。院子里一下少了三家,显得比较冷清。有时候回来我就想啊,去年这个时候我跟满意还猫在小破板房里上愁呢,一年下来我们就有了钱挣有了房住有了酒喝有了电视看,另外满意还有个城里姑娘喜欢着他,这一切都是这个城市赠给我们的,我们该不该感谢呢?
     满意的事终于有眉目了。那天傍晚我跟满意不约而同地拉车破烂相会在韩老板的收购站里,过完秤算完帐老板把我俩让进屋里,分了烟抽。老板说干脆点说吧,我这儿呢缺个人手,满意这孩子不错,小青也有那个意思。老板说话的时候看着我,其实是说给满意听的。我就这么一个闺女,虽然脑子不大清楚,可我还是满宝贝的,我想让满意到我这儿来帮忙,他俩人先培养着,成不成的我听我闺女的。你是当哥的,这事估计也能做主。我痛快地说有这么好的事儿是满意的福份,我代表他爹他娘同意了。韩老板又问满意,满意红着脸低着头说,叔,全听您的。韩老板非常高兴,俩大手一搂我们,喝酒去,我请请你们哥俩!
     我也去。里屋蹦出来的是小青,满面春风喜眉笑眼。
     满意搬到收购站去住了。韩老板注意分寸,让满意睡在另外一间跟警卫室差不多的小房子里,跟小青的屋子隔着山堆大垛的废品。满意说没事,我不去找小青,可备不住小青找我。我嘱咐说老板这是近距离考察,要严格要求,牢记自个儿的身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既然做上你的饭了,别管多晚,锅里总有你的一碗,千万别提前下笊篱。
   晚上我打开满意留下的电视机,挺逗乐的一部电影。我想满意,想着想着就流泪了。电影估计是快结束了,我开不清屏幕,只听见一个哑嗓的女人哼哼叽叽地在唱歌:我们不傻,我们不傻,我们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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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0-9-3 10:48 |只看该作者
弄了半天咋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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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0-9-3 11:14 |只看该作者
:lol没事,你干活我就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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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0-9-3 11:32 |只看该作者
哥哥想累着绵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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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0-9-3 14:15 |只看该作者
拜山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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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0-9-3 14:15 |只看该作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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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0-9-3 14:17 |只看该作者
私自换成斜体的,反正也没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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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10-9-3 14:21 |只看该作者
私自换成斜体的,反正也没人看。
野梅淡笛咏 发表于 2010-9-3 14:17

:@ 你就这么糟蹋我的劳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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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10-9-3 15:55 |只看该作者
:l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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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10-9-3 15:56 |只看该作者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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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10-9-3 15:58 |只看该作者
变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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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10-9-3 16:45 |只看该作者
很让人感动的一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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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发表于 2010-9-3 17:01 |只看该作者
文中虽然错字难免,但生活气息很浓,看得出作品的确是来源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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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发表于 2010-9-3 17:13 |只看该作者
费了半天劲看完了,却发现又变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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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2010-9-3 17:41 |只看该作者
看了又看,其实这样的人就生活在我们身边,只是因我们的麻木而忽略,
他们的辛酸是我们所不能知的,借此也把“糖莲子”送给那些在困苦中
挣扎的人们,希望他们苦中也有一点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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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发表于 2010-9-3 19:17 |只看该作者
光辊问题、山堐等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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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发表于 2010-9-3 19:20 |只看该作者
这篇小说不是没人看,而是太长了,我很吃力地读完,因为我是版主。说实话,现在网络论坛里,有几个人能真正地看完一篇长长的小说呢?说写得好的,未必是真看过的,有些赞美的词不但不是发自内心,而且也不是发自手中,基本上复制好了粘贴过来就行。

而本篇小说,我只能说一个好字,是近段时间六星小说论坛中难得的精品。来自于生活,情节感人,结尾更是催人泪下,令人深思。相信楼主有生活经历,否则不会写得如此生动。感谢楼主给我们带来这么真实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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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发表于 2010-9-3 19:21 |只看该作者
推荐阅读,建议精华。:vic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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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发表于 2010-9-4 15:18 |只看该作者
先打开瞄了一眼,挺长,有点畏怯
然而看了二眼,就放不下去,小说长,可看着不累,语言幽默,内容充实,情节逼真,人物即善良又卑微,即低俗又真诚,一群属于城市边缘的人物,天南地北的地偶遇,在一个小院子里上演着各自的悲欢离合的故事。
主人公和满意兄弟俩的心理活动描摹得如此真实而贴切,说着他们那群人才懂才会说的话,给我们以欢乐和悲悯,掩卷沉思,人生恍如白驹过隙,两个小人物从大山走出来寻梦,梦也如此低微,就是挣俩钱娶个媳妇,大城市其实没不曾欢迎他们,也不曾给过他们笑脸,然而他们已经很满足了,挣到了点钱娶到了媳妇,~~
质朴还有纯真,简单却又真实。
感谢楼主,给我们带来这样一部散发着清新怡人之情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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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发表于 2010-9-5 08:16 |只看该作者
拜山帖。
____________
欢迎楼主入住小说。:handshake{:1_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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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发表于 2010-9-5 08:30 |只看该作者
来源于生活的好作品,小人物的挣扎、卑微、寻梦,遥远又亲切,耐读的好作品,很容易唤起读者的共鸣。
本文的华彩之处在于梦想不灭,梦想赋予人性以高贵,谁都不能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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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发表于 2010-9-5 09:40 |只看该作者
靠!好不容易弄了个马甲,让人封啦。
你封的不仅仅是野梅淡笛咏,同时也把我封了。
还是那句话:论坛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请继续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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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发表于 2010-9-5 10:26 |只看该作者
封了?不会吧:funk:
没犯法封你干嘛,稍安毋燥,我来查一下
我来看看
好好的,整个马甲装神弄鬼,装也罢了,还叫人封了,乐死我,可见人妖多做怪,到头怪自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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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发表于 2010-9-5 10:26 |只看该作者
:l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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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发表于 2010-9-5 10:26 |只看该作者
不是我封的,现在我是包青天,你是苦命的窦娥和秦香莲,我来给你伸张正义,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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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发表于 2010-9-5 10:30 |只看该作者
真怪,还真有人谁把你给禁止访问了,娘的:Q
我请管理员查一下,甭急哦,也不知是不是我老人家盲删广告,把友军给误伤了也未可知
必定得给你一个说法,可怜的不言同学,又不能说话,你一定等到:handsha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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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发表于 2010-9-5 11:17 |只看该作者
报告不言GG。现已查明,您被一个不是我的版主给当小广告误封了,现已解开。
这里代她向您说声对不起,很抱歉,请原谅。
:loveliness:{:1_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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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发表于 2010-9-5 11:21 |只看该作者
是我封的?好奇怪啊{:1_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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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发表于 2010-9-5 11:23 |只看该作者
靠!好不容易弄了个马甲,让人封啦。
你封的不仅仅是野梅淡笛咏,同时也把我封了。
还是那句话:论坛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请继续封吧。
四十不言 发表于 2010-9-5 09:40


:lol 他们说是我封的,抱歉啊。

你这个马甲只在此发过一贴,就被封了吗?{:1_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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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发表于 2010-9-5 16:25 |只看该作者
看得人心酸,又有多少人能切身去感受那些都市外来务工者的艰辛呢?
我说谁的文章写得这么好啊,原来是不言啊?
野梅淡笛咏,这个名字不陌生,尚书就叫过梅淡笛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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