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淡淡一片云 于 2010-9-4 20:06 编辑
一 口哨
八十年代末,当冬天里的一把火红遍大江南北并顺势把大兴安岭烧了的时候,我刚刚十一岁。那时,对留长发的男人特别地好奇并畏惧。我们村就有一个。
我上四年级,他上五年级。但岁数上,他大我八岁。这在农村小学很普遍。毕竟当时留级是家常便饭。我的一个同学,在我上一年级的时候,他都蹲了三年一年级。结果,我上四年级了,他还是一年级。
那个长发男人按辈份,我应该叫四叔。他成绩不好,目露凶光,很多人都怕他。好在身高欠佳,一米六不到,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气质很好,距离不够。他每天放学的时候,喜欢吹口哨。特别是冬天里的一把火刚出来时,他吹得最欢。那时听来,确实有那么一回事儿。偷偷地学过,但似乎没有天份,吹出来的声音就像断续的水声,淋漓不止,却也难听。
他更喜欢有女生经过的时候,把无名指紧紧地塞在嘴里,蜷着手指头儿。猛一口气,出来就是一个响响的口哨。每每这时,他都会猛甩长发,潇洒地留下一个并不高大的背影。可惜他收获的往往是女生的鄙夷和白眼。
村里经常放露天电影。那时,精神文明建设对农村来说只是一句口号,能够实实在在地看场电影才是最重要的。而在这时,我的这个小四叔似乎总是兴奋,我想应该是感觉英雄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吧。
哪儿姑娘多,他就往哪儿钻。甩头发,紧锁着眉,似乎很忧郁,更像一个深沉成熟的男人。而一部片子放完,在换下一部片子的当口,全场一片黑暗。他会像一条泥鳅一样悄悄地溜到了放映机前面,猛地一打口哨,顿时,全场会吹口哨的男人男生马上呼应起来。而他吹的口哨,总是最响亮的。他那瘦削的背影一准会随着放映机的光束打在影布上,显得很高大,很男人。
五年级下学期,他终于做了一件震动全校的事情。最先发现这件事情的,是那个女生的家人。班里经常有学生逃课,班主任也就没当回事儿,直到女生家人找上了门。这才发现他和班里最漂亮的女生同时没了踪影。班主任很紧张,立即发动全班出去找。而女生家长的亲戚朋友也把全镇找了个遍,也不见他们俩。女生的母亲天天哭喊着到学校要人,成了那时学校最大的新闻。
半年后,他带着女生从徐州回来了,他的同班同学们,早已毕业。据说,还是钱花光了并且女生明显肚子大了,他感觉到害怕才回到了家。先是被他的父母痛扁了一顿,接着又被班主任猛踹了一脚,最后那个女生的父母更是劈头劈脸一场好揍。这才老实。孩子最终没要。他也被父母赶出了家门,一直在外漂泊着。时不时地会回来一次,衣服越穿越花哨,唯有那头长发没有变过。
最后一次见他,是06年底,他带了一个漂亮的女人回到了老家。很快地操办了婚礼。没过几个月,就上吊死了。据说,是因为他的二哥,睡了他的女人。
二 木耳
记忆中,木耳像朵黑色的花儿,开遍了村里的角角落落。
那时,村里草房子比比皆是,尤其是一些老房子上,长长的茅草,盛开的杂色小花,在风里摇曳,甚是好看。木头搭的屋梁,有时候会伸出一两根来。草落木上,夹着混浊的雨水,滴嗒滴嗒。
某一个早上,不经意间,就会看到有指头大的小木耳,泛着莹莹的水珠儿,沿着木头的纹理,或点落,或簇拥,灰白肉实。这时的木耳是不可以摘的。若天连着阴几天,这些小木耳定会如吹大的气球般,迅速增大数倍,喜气盈人。而天若是放晴,小木耳会迅速干成一个个黄豆粒大的不规则的小点儿,紧紧地附在木头上。直到下一场雨水才会重新绽放如花。
木耳在农村的市场上很是受欢迎,大都是晒干以后放在干货摊上出售。这也成了我们当时增加收入的主要努力方向之一。屋上的木耳数量很少,而朽木在农村还是很多的。比如每家都有一堆准备做柴火的木头堆儿,还有用木棍搭建的菜园、猪圈、厕所边上。
夏,雨后。村里的路泥泞无比,几乎没有人愿意在这时候赶这巧儿。我们,每个人拿个小袋子,像贼一样开始出没在村里任何可能有木头的地方。
木耳看来也是群居的家伙。往往是找到一朵,就会在这根木头上顺着能找到一大片。摘木耳是有技巧的,不能够硬扯下来,要环着木耳的底部轻轻地掐落下来。若是遇到一簇大的,更要一朵一朵掐着。留下木耳根,记住位置,下个雨天,一定会有更大更多的木耳。
猪圈和厕所边上的木耳往往会很多。一来是家主不愿意摘,人的联想是很丰富的。二来这等污秽地方极少有人来。我们摘的木耳除了树上枯枝生发出来的是留作自家吃的,其余的全是用来换钱的。便没有了这些忌讳。
惊喜是连连的。猪圈边上的木栅栏上,总会有极厚实极大极多的木耳集结在一起,两只手都捧不过来。只能用小铲子轻轻铲下,然后放在清水中洗净。其实担心若是这些木耳有了别样的味道,会影响卖价的。至于农村四处可见的厕所边上的,数量更多,不说也罢。
摘下的木耳都要在井水里多洗几遍。把木头的杂质洗掉后,就要找一处地方去晒木耳。晒木耳曾经是我们最头疼的事儿。毕竟其价格不菲,尤其是晒干的木耳一度达到十几块钱一斤。很多次我们的劳动果实都被村人顺手牵羊牵了很多。后来发现了一处绝佳的地方,就是我们家平房顶上,既可以防小偷,更可以晒得快,一连几年都是这么晒过来的。
一个暑假,每个人的成果大都在三斤或四斤左右。这厚实的木耳摘下来看着很大的一堆,但晒干之后,缩成小小的一团。而且,特别没有重量。一大袋子,才几两重。不过几十块钱装在身上,人人都感觉自己是一个大富翁,走路的姿势都是与别人不一样的。
三
砖窑
据说还是大集体的时候,这座砖窑就在了。
砖窑在社场的西北角。矮矮地,很敦实。每天上学的时候,都会经过。印象中,这座砖窑特别红火。
社场在八十年代末,早已被废掉。几户人家的草垛就堆在上面。但还是空了很大一块地方,被砖窑场恰好地利用上。紧紧挨挨地码放着一排排砖胚,被塑料布密实地盖了起来。大约半个月的时候,会烧一次砖。每次到了这个时候,砖窑上就能看到很多紧张的人影。一部份人用小推车,把砖胚运到窑里,整齐地码好。另一部份人准备了很多木头,用斧头劈得方方正正,小山一样堆在窑边上。还有几个人,顺着土阶梯爬到窑眼上,指指点点,大概是技术员吧。
这样会一直忙两三天,待到一切准备妥当,就会封窑。
封窑是一件大事儿。印象中好象女人是绝对不可以沾边的,一直要到开窑的时候。不然,一窑砖要是烧坏了,损失太大。
一个老头儿,颤颤地拎着一个小竹篮子走到窑边。在靠近窑眼的地方,拿出了很多物什,很多东西我们见都没见过。然后一顿比划,烧了柱香,浇了点儿酒儿。与此同时,嘴里是念念有词。一扬手,抓了把粘土抹在了窑眼上。他长长地呼出了口气,一招手,下面早已准备多时的几个人拎着篮子蹭蹭地爬了上面。几个人封了半天,终于把窑眼封堵上了。
点火烧窑的时候,似乎就轻松多了。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抱着些干柴进了窑口。又折回来,把一长串红红地鞭炮挑在了窑上。点燃,鞭炮炸响后,立即退到了窑口,一缕青烟,标志着这窑砖正式开始烧制起来。
一般来说,烧一口窑要三天时间,里面的火是不能间断的。所以,整个窑体很烫,尤其是窑口那里。曾经从家里带过一个鸡蛋,试着放在上面,没想到一会儿就熟了。吃在嘴里与煮出来的鸡蛋没有两样儿。因为这个原因,窑上常年无草,应该是草种不发芽草叶当时就被烫烧着了吧。上学时,尤其是天热的时候,我们都会远远地绕开。
启窑时,又是一连串繁琐的放鞭炮等仪式。第一块红红艳艳的砖被取出来时,往往是一片欢呼。然后,忙碌的身影迅速占满了社场。拖位机一辆接一辆地驶进来,驶出去。
若是火侯不到,或者烧得时间太久了,砖要么会硬度不够,要么就是烧成黑心,都是极不易卖出去的。清楚得记得,当时一窑砖被烧坏后,窑主人阴着脸,指挥工作把一块块泥砖砸碎在窑后边,权当是护窑了。这样的事情,一年难得遇到一回。
再后来,似乎是跟整治小砖窑有关,大概是因为砖窑的原材料都是粘土,需要从农田里取土而造成毁田的事件太多的原因,砖窑停了下来。一连数年,再也看不到青烟缕缕,也吃不到那喷香的鸡蛋了。
参加工作后,还看到了那砖窑,只是垮了半边,一副破败的样子。上面密密地长满了青草,有的草很长,无力地耷拉下来。几个小孩子在里面做着捉迷藏的游戏。
再后来,听说窑被拆了,上面盖了三户人家,很喜庆地朝着社场。社场也被他们三家改造成了自己家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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