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地处胶东半岛的中部,是临海背山的好地方。这里的自然条件,我觉得用“适中”两个字最恰当。这里的气候四季分明,夏天的时候不太热,冬天的时候也不太冷。由于属于海洋性的气候,除了一年中一两次的台风登录,没有什么大的极端灾害性天气。从我记事时候起,这里还没有哪一年因为气候的原因而导致粮食的绝产绝收。哪怕你只有八分田地,也足以保证你一个人的温饱。
但是,在我很小的时候,也就是我两岁多的时候,由于当时的“人民公社大锅饭”人为的灾难,加上国家三年自然灾害,造成了全国的粮食大灾荒,我也差一点饿死。
那时候所有的人都在为吃的搜肠刮肚。大家啃树皮,挖野菜,把花生壳、玉米芯磨碎了加一点红薯粉熬稀饭,结果都便不出……好多年老体弱的人就那样折腾死了。
母亲说当时我饿得皮包骨,像一只死青蛙。当时我的父亲在外地工作,妈妈眼看我快饿死了,她一咬牙,要去生产队的地里为我偷吃的!她知道如果当时被人发现或者抓住,就会被游街批斗,甚至分不到粮食。可是,横竖也是死,为了我她也豁出去了。尽管她当时自己都饿得眼前冒花,也顾不得了,她把我托付给隔壁的四奶奶,自己拿上镰刀,背上一个柳条篓子就上山了。
正是夏末秋初,春播作物还没有收获。母亲先在河边割了一大抱喂猪的青草,然后看看四周没人,就在河边的一处地瓜田里扒了两苗地瓜,当时不到节气,五块小地瓜比手指头粗不了多少,母亲把小地瓜搁在篓子底下,上面又盖上了青草,就急急忙忙的朝家走。
可是她刚刚拐上一条小路,就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一声口哨,母亲一回头就看到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已经从不远处的山坡上跳下来,几步就跨到她的面前。
妈妈心抖了一下,她虽然不认识,但是早就知道这个人是谁,他村里看山的,外号“洋铁壶”,是个很厉害的主儿,他的大黑脸从来没有笑容,连村里大人哄小孩都常常说“你要是再淘气,洋铁壶就来抓你了!”母亲知道事情不妙了。
“你是不是刚刚扒地瓜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妈妈知道也藏不住了。她把篓子往地上一放,大声的说:“我不来扒地瓜怎么办呢?我家里几天没开锅了,男人不在家,小孩子眼看就饿死了……”说到这里母亲不由得放声大哭,伤心、羞辱、还有恐惧,五味杂陈……让她大放悲声。
那个人先是一愣,接着说“你快不要哭了,你是这个村里的吗?你男人是谁?”
母亲说了说我父亲的名字。
他说,“哦。我认识。你赶紧走吧,赶紧回家喂小孩——不过就这一次,再不能来了哦!”
母亲道了声谢,赶忙背上篓子往回走。
“等等,”那个人忽然说,“你刚才扒地瓜的时候,是鞋拔子他家的看到了,你的这几个地瓜还是赶紧的藏着吧。弄不好还要有人去你家搜。”
母亲一下子明白了。那个“鞋拔子”是生产队的队长,她的老婆是个很坏的女人,她天天出来偷粮食,可是看到谁再来偷她就告发。母亲当时心里有些怕,想把这几根地瓜扔了吧,又怕养不活我的小命,心一横,背上篓子就急急的回家了。
把青草抽出来搁在大门口,捧着这几根小地瓜不知道藏到哪里。正在犹豫期间,听到胡同里有人脚步声往我家走来,母亲急中生智,赶忙把地瓜放进猪食槽子里,又把混浊的刷锅水倒在上面,正好盖住。
眨眼的功夫,生产队长“鞋拔子”跟一个民兵就走进来了,他皮笑肉不笑的对我母亲说::“大妹子,我来看看你们家的猪圈粪是不是好挑了。”(当时连自家猪圈的粪都属于生产队的)先是用脚踩了踩门外的青草,看没有收获,就进到我家的院子,四处踅摸了一番,连水缸和牲口槽子都趴着看了。就是没捞猪食槽,最后,灰溜溜地走了。
母亲长舒了一口气,一下子坐在门坎上,身上的汗水把衣服都湿透了。许多年以后,母亲说起这段往事,还是心有余悸,当时如果真的被他们抓住把柄,就那个草菅人命的年代,说不定惹什么大祸呢!她说,这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当贼”,也是最冒险的一次经历,因为为了自己的孩子,什么都豁出去了。
是的,这就是母亲。我常常想,如果把身份换过来,如果母亲遇到这种无望的灾荒,做儿子的是不是都能像母亲一样的勇敢、一样的不顾一切相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