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百态】之五

老树昏鸦

哑巴

      在地上划个圈，在圈里吐口吐沫，再用脚踩一下，这是骂哑巴。小的时候，我和一群小伙伴总爱这么逗哑巴。望见哑巴来了，我们做完这一串动作，撒腿就跑，哑巴嘴里一边发出“啊，啊”的声音，一边用力在地上跺着脚，做出要追的样子。我们跑出老远回头一望，哑巴根本没有追，却在那里指手画脚地笑呢。
      听老人们说，哑巴小时候并不哑，就因为四五岁时闹了一场病，请一个走村串乡的江湖医生扎了几针，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哑巴不会说话，却心灵手巧。给他一捆荆条，一个晌午就编出你需要的背筐或者土篮；给他一捆笤帚苗，三下五除二就给你扎成结实的笤帚；掐一把莛杆，他能给孩子们扎成好看的鸟笼或者小灯笼。他还会捣鼓黑白铁，修理洋锁配钥匙。谁家不慎丢了钥匙，或是锁钥出了毛病，叫来哑巴，比比量量，敲敲锉锉，一会功夫，锁就开了。主人比划着留他吃饭，他“啊，啊”地摆着手，水都不喝一口。
      哑巴听话，干起活来不喜力。队里头别人不愿干的活，比如挑水，脱坯，出猪圈什么的，总是少不了哑巴。时间长了，就有人看不公，背地里嘀咕说：“欺负一个没嘴的人，缺德。”自打王顺当了生产队长，哑巴才捞到些轻闲活干。那些年盖房，队里出劳力助工，主家只是中午晚上管两顿饭。哑巴没少干这活，一是主家愿意要他，二是哑巴也愿意去。后来哑巴就年年出河工。那年头出河工是份抢不上的差使，累是累点，可是能省下一个人的口粮，一季下来，还能弄个十块八块的补助钱。王顺说：“谁也别跟哑巴争，怪可怜的，让他带出张嘴去。”
      我十五岁开始挑水，个子比家里的两只木头水筲摞起来高不了多少，挑不动满筲，就挑半下，水筲蹭地，就把扁担钩在扁担上绕一圈，红头胀脸地死死抓住扁担，脚步也迈得跄跄踉踉。那时候我最恨的就是家里那两只大木筲，因为我看见有的人家已经用上了铁水桶。那水桶用白铁板做成，精致漂亮，挑在肩上响着悦耳的金属音，一挑水比一副空木筲重不了多少。不过听说那东西只有县城的商店里才有，而且买一副竟要花去十几元大钞，于是我只能羡慕，并且渐渐由羡慕蓄积成了一种奢望。我的心思终于被父亲看在眼里，现成的水桶买不起，父亲花五块钱从集市上买回两只盛漆的黑铁桶。父亲把铁桶交给哑巴，连说带比划地说明了意图。哑巴“啊，啊”地点着头，拿回家去叮叮当当地开始了工作，他把黑铁桶铰开，按照白铁桶的样式设计制作。几天后，一副水桶终于大功告成，那水桶小巧轻便，黑亮的铁皮上漆着几行拼音字母。哑巴把水桶送到我家，一边用手比量着我的身高，一边“啊，啊”地跟父亲说着什么。那一刻，我心里对哑巴充满了感激。这副水桶陪伴我长大成人，直到当兵离开家乡。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哑巴已是近七十岁的人了，可看上去身板还算硬朗。他还是独自一个人过日子，忙完地里的活，就和一群老头老太太“戳街”。村里有了红白喜事，哑巴是必不可少的忙活人——专管刷碗。这事谁也不愿干，哑巴干。在院里支起两口大锅，把凉水热水兑好，一口锅刷头遍，一口锅刷二遍。人们酒足饭饱以后，油腻腻的碗盘筷子全都归拢到哑巴那里。哑巴认认真真地刷着，等到把活干完，才最后一个盛上一碗菜，抓上两个馒头，蹲在灶台边划拉进肚子里。哑巴干这活很较真儿，偶尔有人把该放进头遍锅的碗筷错放进洗二遍的锅里，或是碗里的菜没吃干净就往锅里放，他会着急瞪眼地“啊，啊”一通。不过，他的牛脾气只对本村的熟人发，对外村的客人，他只是看看，却从不吭一声。

妙韵怡然

这个哑巴不简单,口哑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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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叮当

一个纯朴的老实人！看老树的字，心里很踏实！

妙韵怡然

老树老师的文先不沉。

香姐

这文字读着离俺这么这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