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帖最后由 尚书青云 于 2010-9-4 08:15 编辑
下午临下班,卖旧书的老刘来电话,说邮票给你拿来了就挂断了。我从来不集邮,想来电话肯定打错了。
老刘比我大不了几岁,可文化品位相当高。前年夏天我冒雨到他家去过,两室一厅,满屋子乱七八糟的旧书。一摞书上放着个吃方便面的剩碗,餐桌上横着把吉他,写字台上坐着台黑白电视机,电视柜上趴着一双布鞋,吻着几枚围棋子,窗台上蹲着一瓶二锅头,支着一个鱼竿,床头柜上散落着半袋蚕豆。卧室的衣柜门已经掉下来,斜靠着,遮掩着里面衣物。我那次去他家是买旧书,他电话说新弄了几袋子旧书来。那旧书翻遍了也没有找到几本想要的,他看见了我的失望,便说,我自己的藏书还有一些,你看有没有你要的。说着他推开了书房门,书房更乱,他从书柜里拿出半盘旧电线提出一桶金龙鱼之后,才让我去找书。书都是好书,但是成套的不多,我找出了几种中华书局和商务印书馆的书,算是不虚此行。
外面的雨很大,便和他闲聊了几句。原来他当年是个优秀的文学青年,八十年代初就曾在诸如《青年文学》《萌芽》之类的刊物发过小说诗歌。他自学中文,对书情有独钟。新疆二连的油田主动去,就是为了多挣钱多买书,书最多的时候到了一万多册。下岗时候单位给了他一部分钱,他把这些钱全部委托朋友做买卖,朋友三年前就去监狱改造了,那些钱也就打了水漂。为了生活,他先是卖了一些自己收藏多年的邮票,之后买了一辆三轮在城南出摊卖自己的藏书。后来通过朋友联系一些二级单位的图书馆收购旧书,正经地做起了旧书的买卖。他白天卖旧书,晚上骑三轮拉拉脚,这一干就是三年多。他说他生活很自在,不能出摊的日子就去附近的鱼塘钓鱼,老朋友来了下下围棋,自己累了吹几两老酒,很不错。我刚要问他的妻子和孩子,他看出了我的疑惑,便说她带孩子在南方工作不回来,叫我去我也不去,就要办手续了。我问他现在还看书不看,他说凡是经手的都看,只是随便翻翻知道大意罢了,用心看得书很少,新书基本不看了,刚看完一本《狼图腾》,还行。他真诚地跟我说以后旧书一到先给你电话,你挑剩下的再卖。我十分感谢,雨中,我带着感激离开了老刘的家。
跟老刘熟悉后,开始老刘经常给我电话,我也就经常去他那里挑书,哪怕没有喜欢的,也要买上几本。慢慢老刘知道我买书的兴趣和要求,电话就少了,但是我每次去旧书摊都要和他聊上几句,很亲切。
卖老刘的旧书最得意的是那套中华书局25本一套的《全唐诗》。在老刘旧书摊发现这套书的是另外一个附庸风雅油头粉面的人,那人发现这套书后想买但不懂旧书的价格也怕上当,拿不定主意,便问我买得买不得。当我确切是中华书局的正版旧书之后,忙说,要不得,那书要不得可是要不得坚决要不得。第二天一上班迎着寒风去就去了老刘的旧书摊,花了一百元把这套书买下了,十分优雅而卓绝地抄了那人的后路。我很幸福,被抄的人却火冒三丈,我心想你说你连白日怎么依山尽的都不懂,你发得哪门子邪火?为了平息他的无理取闹,我把他挟持到饭店,先喝二两灭火,之后送他一套岳麓书社小字本的《全唐诗》。同时高屋建瓴地警告他这事不能外传,不论是谁抄的后路,既然让人抄了就不是什么光彩,事实上他并没有听从我的忠告,不久他被抄后路的故事还是传了出去。这件事情发生后,老刘知道我确实爱书,他跟我说,抄后路是正常的,共军就善于抄后路,抄后路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尤其是毛泽东思想的精髓。听了他的话,我很欣慰。以后老刘对我也更加热情了。
有一段时间没见老刘了,我放下电话,带着疑惑骑车去城南找老刘。夕阳下的老刘很满脸笑意,见了我就说电话打错了,邮票是另外一个朋友要的,已经拿走了。还有一套书你看要不要,他边说边从三轮里取出了一套书来,《远离莫斯科的地方》,说这是昨天新得到的。我刚要按规矩付款,他说,这书送你了,明天起就不出摊了。老刘说他马上就要去南方,他也想孩子了。带着老刘送的书回家,我知道,从此后那个曾静给过我很多希望、激动、惊喜、亲切的旧书摊要永远消失,我默默祝愿老刘,好人一生平安。
这套三册的《远离莫斯科的地方》我从来没听说过。回家上网查,发现了一段关于这套书的文字:“令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苏联作家阿札耶夫所著《远离莫斯科的地方》,它描写卫国战争期间,苏联在远东地区建设—条输油管道的故事,描写巴特曼诺夫及他领导的工程管理局的工程技术人员在边疆艰苦环境中的英雄主义精神,对我们的感动也是很大的。50年过去,在北京—家旧书店里我居然淘到了这本书的人民文学出版社1953年第一版三卷本,定价34,400元(旧币),我用50元果断买下,实属珍贵。此书,是1949年用俄语在莫斯科出版的,中文版是根据1950年英文版转译的(谢素台译)。1949年是斯大林最辉煌的时期,小说也是为其个人崇拜服务的。苏联解冻时期有文章说这条输油管是由流放远东的政治犯建设的,我也是相信的,不过这本书留给我对那个时代青年知识分子的不可抹去的回忆。”
我对这书里的故事不感兴趣,但这套书对于我来说很珍贵,它可以让我随时想起老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