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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读者群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年轻人。有一位24岁的青年读过我的文章后,想与我见一面,我答应了。当我们彼此出现在对方的眼前时,我听到对方一声低低地惊呼:“怎么这么老啊!”我的心凉了半截,因为我大他不过18岁。后来仔细想想,也是,18岁,也是一代人呢。于是感叹,我真的老了,不觉间已经步入中年。
我一直以为我并不老,因为我有着一颗与年轻人一样火热的心,对于新鲜事物的接受与追求,不亚于十八九岁的小孩子。当一首新的流行歌曲开始流行时,我已经曲在口中了;当一件新潮的衣服开始流行时,我或许已经洗过两水了……当那一声呼叫像重锤敲在我心上的时候,我真真正正地有了一种感受——我其实早已经触摸到了中年,只是我自己忽略掉了。
春天,当树上冒出第一片绿叶时,我听到年轻的孩子们欢呼的声音:“树叶儿绿了!”无疑于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我微微一笑:花开花落,春去春回,只是大自然的规律,值得这么大呼小叫么?今天第一片绿叶诞生,明天就会是绿树成荫,那时又当作如何表现呢?难不成要飞起来么?唉,少见多怪罢了。在这轻轻一叹之中,我抛弃了朝气蓬勃。
夏天,当池塘边的柳树上响起一阵清脆的蝉鸣时,我听到年轻的孩子们欢呼的声音:“知了!知了……”无疑于发现了歌坛中的新星一般。我轻轻摇头:一声蝉鸣,只不过是向其同类警示自己的地盘自己做主,或者说是求偶的一种卖弄,待明日一场新雨过后,蛙鸣蝉噪,怕你们要捂起耳朵,怪聒噪的声音吵了你们的午觉呢!唉,幼稚。在这轻轻一叹之中,我抛弃了探究的活力。
秋天,当夕阳照在一片金黄的稻穗上的时候,我听到年轻的孩子们的声声歌唱:“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无疑于满腹经纶,才高八斗的圣贤一般。我稍稍冷哂:用得着这么得意么?秋天的到来,虽说是收获的季节,可也预示着生命的结束。待等到“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时,你们还会吟么?待等到“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时,你们还会为不堪的世态炎凉而唱么?唉,愚人之举也。在这轻轻一叹之中,我抛弃了曾经的浪漫。
冬天,当天空飘舞起一片片雪花的时候,我听到年轻的孩子们的追逐与嘻戏:啊……哈哈哈哈……好大的雪啊!真漂亮……我丢过去一眼眼的鄙视与烦燥:多大了,还像个孩子!那雪也不是下了一年两年了,至于惹得忘了自己姓什么了么?小伙子大姑娘家家的,没有一点点稳重,别等打光棍、嫁不出去的时候,哭鼻子抹眼泪。唉,真是世风日下啊。在这轻轻一叹之中,我抛弃了梦中的真趣。
白天,机械地做着自己本分的事,十年如一日用到自己的身上,不过是过十年跟过一天的内容相似的另一种说法。从来没想过如何让自己笑得甜蜜,从来没想过让自己哭得伤心,从来没想过让自己畅想,从来没想过让自己精彩……拚命地干活,也是在拚命地挣钱,可等到大把大把的票子在手里数过来数过去的时候,却不知道哪一张钞票是留给自己的;当买了一大堆父母爱吃的爱喝的爱抽的东西时,却发现只能让这些东西连同一堆草纸化成灰烬,然后嘴里默默地念着:这是儿子孝敬你们二老的,你们在九泉之下好好享用吧……
夜晚,依旧抱着枕头酣睡。丢给老婆的,依然是一张冰冷的脊背。劳累了一天,早想着与床亲近了,却不知,把已往的温存全部埋葬在声声呼噜中。当一觉醒来,却发现老婆在梦中哭泣,凄凉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眼角处,还挂着一滴冰冷的泪滴……
曾经想过,拾起曾经的朝气;曾经想过,找寻旧日的活力;曾经想过,经营遗失的浪漫;曾经想过,徜徉梦中的真趣……只是,只是肩上为何总感觉有一付重担沉重地压着,压弯了坚硬的脊背,冰冷了火热的心……难道,难道这真的就是中年的时光?难道,难道这真的就是日过午天?
不,我不要,我要重新触摸中年,或许,我能够想起另外的词:当我看到春天的第一片绿叶时,我会想起“繁枝容易纷纷落,嫩蕊商量细细开 ”的趣;当我听到夏天的第一声蝉鸣时,我会想起“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的雅;当我看到秋天的满山硕果累累时,我会想起“一年好 景 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的真;当我看到冬天的片片雪花时,我会想起“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情……
哦,触摸中年,拥抱中年,有人说,男人四十一枝花,没准,我也会在如日中天的时候,能为自己为世人栽培出一朵盛开的花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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