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1-4-26 23:03 编辑
他们的床上只有一个枕头。床很大,两人并排睡下的时候靠墙的那一边还可以放很多诸如衣服之类的东西。床上铺着夜市上买来的毯子,墨绿色的底子绣着黑色的鹿群。而刚住在这里的时候,他们的床上没有枕头。 他习惯于没有枕头的睡眠,但是她不。在他们同住在这里的最初的日子里,每个晚上她总是小心地把每天穿的衣服叠整齐放在头前当作枕头,直到那天,一个太阳很毒的下午,他说我给你做了个枕头。 枕头套上有竖着排列的彩色条纹,里面装了四分之三的荞麦皮以确保它的松软程度。头枕在上面时会陷进去一些,只是一点点,并不像塞满棉花的那种枕头一样无原则并且谄媚。她是喜欢极了,这么好的枕头只要四十块钱。而他看到她的喜欢亦是开心。生活似乎什么也不缺了。 这个枕头并不只她一个人用。她总会匀出一些给他。于是两个人的脑袋在枕头上挨得非常紧。半夜的时候也总会叫醒对方“哎,头往那边一点儿,我没枕头啦。”自然也会上演一些看似有些无聊的枕头抢夺战,两人紧紧抵住脑袋,想要把对方完全挤下枕头以取得胜利。 在他们脚边的那把吉他,他们谁弹得都不好,当初买来自然是喜欢,但只是喜欢而已。 她常常告诉他,自己志不在此。她想做个小说作者,想做一个优秀的广告工作者,想卖盐水菠萝,想开恶俗品味的服装店以及睡到自然醒。 而他只想画画。他喜欢画画和喜欢她一样多。她有时候很羡慕他在画里的对于生活的表述方式,到后来甚至演变成了不允许别人说他的画有任何缺点。事实上他的确画的不错。是平素很少见到的线条,但是不常上色,因为他对于色彩的认识有偏差。 通常是他坐在唯一的沙发上,瘦长地陷入沙发里。她坐在床上,听歌以及无病呻吟。他爱她,有些炙热,有些难以言说,他爱她的几乎所有,甚至于在她浮肿,在她不计后果暴食之后的痴肥时间里,他依然爱她。她也爱他,爱他对自己的炙热以及一切。他们通常在酒后长谈,就躲在绿色的酒瓶和迷蒙的眼神后面。他们谈论一切感兴趣的话题,他们的创作,昨天看到的小玩意儿,浅薄的政治观念,插队的讨厌妇人,一切青春和热血一切还没有醒的梦。他们坚定地认为自己有使命,为了唤醒和表达,只要将自己的热情全部洒出来,就能完成使命。这种使命并不是为了成功,他们谁也不渴望成功,但是无比渴望幸福。酒到酣处他们相互搂抱着回家,说着疯癫的话以及无数我爱你我爱你。 然后关上灯,脱下衣服扔在床边。他们做爱然后爬起来,吸烟,看电影。 这样的日子到不了尽头,但是一下子就到了尽头。 他们仍然在一起,仍然相爱。这则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故事。 现在他们有一个并不小的家,有一只小猴子和一只乌龟,养着招虫子的花。她和从前一样亦是不做什么家务活,只是陪他做做饭,也难以插上手。 他们仍接吻,每周定时做爱,做爱时也仍然全情投入。像曾经一样,看起来什么也没有改变。他成了一个插画师,他画画的风格没有变多少,但是相比从前画画速度快了许多。他工作不多但是忙起来常常熬夜。她成了一个不温不火的小说作者,也出过几本销量不算太好的小说,文章也常常发表在杂志上,偶尔会有几封莫名其妙的读者来信。然而文章仍然是跳脱不出男女之间情情爱爱那一套。她有时会想起自己曾希望文章跳出庸俗的私人情感来看看世界究竟什么样,不为仿佛爱情一样的东西徒然哀伤而是放眼去看看世界上还在饿肚子的人。但是总是匆匆想过之后便忘掉,她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她不想对自己失望。现在他们有了不止两个枕头,他们在两个枕头之间允许的情况下仍然睡的很近。 这段时间她常常想起一个地方,当时他在给一堵长近二百米的墙画上色,画上的线条奇奇怪怪。那时正是夏天,中午总有几个小时过分地热,她穿着无袖上衣和短裤,扎起刘海儿陪着他,蹭得满身都是颜料。在那许多个中午的一个,他为她做了一个枕头。她想要去那里看看,他便抽空陪她去了。 墙上已然斑斑驳驳,贴着不少小广告,也有下雨时冲下来的颜料,流成一行直到墙角。他说也许太阳的直射也让墙太快老化了。 她不这么认为,她觉得太阳没有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