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高原红4344 于 2011-3-31 16:45 编辑
那是一种遥远的思念。乡泪和笔墨齐下，思念和纸灰齐飞……
十多年来，我总在一种无法释放、无法忘却的情感中，把祖母留给我的一份又一份厚重的爱，存放在我心中最重要的位置。我很想念她，我欲在这用眼泪写字的清明时节，用浸透着爱的文字，写下我记忆中的祖母。她是一位既传统且平凡，又历经沧桑的女性，她是我曾经深深爱戴，至今仍不能忘怀的祖母。
人生的有些记忆，或会搁浅在年轮的沙滩上，或会模糊在泛黄的照片中。但是多少年来，每当三月来临，一走进那些阴雨绵绵的时日，特别是清明前后，那种不能抑制的对祖母的怀念之情，就愈加地深切和清晰起来。清明时节雨纷纷，情不自禁中，总让我的思绪萦绕在我与祖母相处的那些难忘的、早已远逝的日子里。我记得，祖母就是在那一年的三月中的一天离我们而去的。祖母闭眼一刻，我不在她的身边，听母亲讲，她走得很安详。当时母亲就守在她的跟前，就想听她讲几句最后的话儿，就想陪着她，让她没有牵挂地、静静地到那个世界去。
当时，我还在北京的一家机构工作，尽管是首都，但远没有现在一个普通城市的通讯方便，一纸电报到我手中已是次日下午，最佳的乘车时间只好挨到第二天凌晨以后。那天晚上，我整个儿没有合眼，电报上讲，祖母已在弥留之际，就要不行了，盼我速归。而祖母告别尘世之前，非常强烈地想要见我一面，这是后来父亲告诉我的。
我记得，整个晚上，我在脑海中，静静地、仔细地搜寻着祖母曾给我带来的般般幸福和缕缕恩爱，我也认真地设想着如何用最简单的家常话语，如何用最贴切的家乡方言，偎在祖母的耳畔，说几句我爱她的话。我很担心，她微薄的听觉，依稀的视力，能否辨得出她最宠的文儿？想起那不计的日日夜夜所伴之的不尽的天伦之乐，曾在祖母膝下长大的文儿，多么盼望又一刻，祖母喊着我的乳名，让我听到那一声亲切的叫唤！我当然更默默地祈祷上苍，给老人家再多施舍一点时间吧！据诗人说，根与土会永远的不离不弃，飘零的落叶也总在眷恋着尘世。我也深深地知道，祖母很依恋她的家人、她的儿孙，她仍很留恋这个让她饱经过风霜，还在流淌着她的血脉的世界。
我一直看着手表时针缓缓爬动，一直数着分针一格一格地移动，一直听着嘀哒、嘀哒的秒针，敲击着一个漫长而凄苦的夜。我恨不能一下子回到祖母的身边，依着她并捧起老人的那双曾经无数次抚慰过我的手。祖母的那双手，曾经充满了让我难以忘怀的温暖和溺爱，也布满了让我同样难以忘却的风霜和磨难。
在急切不安中，终于熬到了凌晨两点。我几乎没有带多少行装，但我却很认真地把头一天下午在全聚德买的一只上色的烤鸭，仔细地放置在一只简易的手提袋中，我当然还记得一样东西，那是祖母平素极爱吃的一味南方烘制的谓之“京果”的糕点，但我跑遍了几乎大半个东城区也没有看到，我失望极了！尽管我想象得到，祖母是没有可能吃下哪怕一口东西了，我只是希望这些祖母曾经熟悉的，也是她喜爱过的食物，能再一次唤起她对日子的那些幸福感觉，因为那些感觉包含了她对儿孙，对时光的诸多美好回忆。
我在北京西站匆忙地买了一张硬座票,随着那个年代火车站中总也不尽的人流，涌入站台，挤进车厢。由于之前一晚未眠，落坐不久，我并在列车的起伏颠簸中渐渐地染上了微微的睡意……
风和日丽的三月，被熙熙的春风和暖暖的阳光所包裹。
窗外的绿色正飞驰而逝，绿色的树草、绿色的原野、绿色的山峦，均让大地显露着蓬勃的生机。那些象征着人类生命的元素，极有节奏地在我脑海中闪现、隐退。千里春色烂漫，一派生机盎然，这些不也是分明在展示着人类生生不息的无限活力？而远方的一位让我归心似箭的老人，让我至尊至爱的祖母，却似乎正在与这些绿色的图腾和生命的符号渐渐远去……
岁月蹉跎，日升日落之间，孕出了几多沧桑世态？尘世的泥土里，又掩埋了多少苦难哀愁？想着祖母风烛残年的老态，除了一世轮回的唏嘘，除了一声接一声的深深祈祷，我那一刻还能做点何？极度的忧虑中，我在不停息地幻想着奇迹，当我一跨入家门，当我喊出通常回家后的第一声“奶奶”，然后就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颤颤巍巍地立起身来，接着摸摸索索地迈着一双旧时代带来的小脚，笑盈盈地迎向我的声音。随后，一定会用抚摸过我无数次的那双温暖的手，再一次的捧着我的双颊，仔细地端详我。那一刻我即又回到了我的童年，梦想的那一刻，我将是多么的幸福！
我总会在我童年的影子中，去竭力寻找我最初记忆中的祖母之爱。
我的家境很一般，父母都在同一家工厂挣着很微薄的收入。就像那个时代无数个中国的贫困家庭一样，日子里的窘迫是一种常态，我的家庭也在跌跌撞撞中艰难的往前熬着。来到这世上，我大抵只吃足了母亲半年的母乳，然后就成日地投进了祖母的怀抱。就连每个晚上也都是偎在祖母的身旁，随着祖母那不紧不慢的摇篮曲而甜蜜地入睡。这些，当然是父母后来告诉我的，他们当时要上班，要加班，还要抚育接二连三随我而来的两个妹妹。父母亲只能把精力放在工作上，而家中几乎就是祖母一人支撑着。祖父去得早，在我的印象中，祖母就是我实际中的“监护人”。
在我约四、五岁时，当时正是秋季伊始，也正值国家处在天灾国难所笼罩的阴影之中，饥荒在全国凡有人烟的地方蔓延。祖母于是考虑着，是否把家中两个稍大的男孩子送入幼儿园。一则是想让我们兄弟俩早一点接受正规的教育，另一则是又有两个刚刚呀呀学语的妹妹也需要祖母带养，四个孩子她一人实在忙不过来。当然更重要的考虑，还是想让我们在幼儿园吃到一点点稀罕的米食。
可怜的那日子，普通家庭里的粮食是极其稀缺的，市面几无大米供应。可是，一笔保育费加上就餐费从何而来？在那一斤大米值0.134元的日子里，哪怕在今天看来微不足道的几元钱，对一个普通的城镇家庭来说，也是一笔不薄的开支。祖母最终把牙一咬，决定帮人洗衣、纳鞋底，以维继我们的入园费用。母亲后来告诉我，尽管在这件事上父亲与祖母还有些想法上的不一致，但祖母还是不容置疑地决定了。是祖母把我们哥俩送入了接受教育的启蒙课堂。这也应该是我人生求学和工作，乃至做人的一个重要的起点。
就在我上幼儿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家中经历了一次不谓不惊心动魄的事件。缘于当时中药铺将一味有毒的外用药品误卖为用于发馒头的“小苏打”，导致我家所在的那条街道有数个家庭食用中毒，我家也没有幸免。祖母由于吃得较少，隔日即脱离了危险，而我父母从医院回家后，则足足躺了一个礼拜。极度的腹泻，让他们与死神扎扎实实地撞了个满怀，最后终于死里逃生。
两个小妹，一个尚在襁褓中，一个刚刚学步，吃的都是些稀食米汤之类，加之有祖母的精心照料，不曾给粗粮喂食，当也无事。但我邻家的一个与我同岁的小伙伴，却在与家人的共食中，严重中毒，送去医院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自然，由于我在幼儿园，与死神擦肩而过，幸免一难。当我很大以后，一当父母提起这件往事，都还心有余悸，他们既惋惜和爱怜那个与我同龄的幼小生灵，也庆幸当初祖母果断的决定。从某个意义上讲，确实是祖母给了我又一次生命！
读小学后，家中的负担日渐增加，全家七张嘴，就靠父母亲加起来四、五十元钱过日子，其紧巴状不言而喻。后由于我们稍大，祖母可以腾出手来，帮他人织毛衣，这样能挣到些微的钱，以贴补家用。然而始终有一个谜，在我以后能记事的印象中，似没见祖母穿上过毛衣，她如何会织？我记得初小时，隔日祖母总会在上学之前不声不响地塞给我一枚5分钱的硬币，让我买一包“猪耳朵”在上学的路上吃。那种幸福的感觉，让现在吃惯了肯德基的孩子如何可以理解？终于一天，父亲在我的口袋中发现了秘密，原来我是想攒几个硬币，换几颗彩色玻璃珠，不料这一梦想在父亲的呵斥中成为了幻灭。
我总是记得母亲常说的一句话：只愁生，不愁长。用当年的价值观看来，母亲的说法不无道理，艰难的日子虽然充满了磨难，但是磨难中也能成长，磨难中的锻炼确实成为人生中的财富。我们兄妹四人，都在磨难中体味着日子的苦愁，都在充满苦竹哀丝的日子中奋力的成长。
忽一日，我就读的那家小学再没了往日的安宁，文革的喧嚣席卷全国而来，在无处不有的高音喇叭声中，“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声浪波及着城镇的各个角落。学校的秩序顿时混乱，教学呈极不稳定的半停课状态。也正是这段时间，我在祖母的引导下，在学校不上课的日子里，开始了所谓的家庭课堂。祖母娘屋的家境不算太难，因此，祖母在旧日子里便识得了几个字，也谓有点不多的“文化”。她为我安排了极为严格的学习计划：算术、语文以及毛笔字。至今想来，祖母的一片苦心确实成全了我日后事业的某些方面，但我仍有愧疚，我现在所做并非祖母和我的父母亲当初对我的期盼，他们一心一意想让我当一名工程师，可是鬼使神差，如今的我，竟与形形色色的字母符号和公式定理结下了不解之缘。
父亲脾气比较暴躁，我每每在极度的小心中，看着父亲的脸色过活，不敢贪玩，不敢学习上半点的懈慢。母亲从来是仁厚儒弱的，每当我遇上父亲严厉的吼叫甚至打骂，母亲只能离我而立，投以慈怜的目光，和我涕泪交零，再侧身轻轻擦拭满脸清泪。而祖母的出现，父亲是无法阻拦的。常常是祖母不言不语地将我拉到她的身边，又缓缓地把我的头埋在她的怀中，让我有机会尽情地的抽噎几声，后又一边小声和我细语，一边慢慢地擦干我“委屈”的眼泪。
许多年以后，我渐渐接受了父亲当年的那种充满殷殷期盼的简单粗暴；我也理解了母亲的家庭地位和一位母亲的时代意义。母亲之吃苦耐劳，或就是那个时代的女人所映出的一个缩影，作为一个典型且传统的家庭妇女，母亲主要充当着一位养儿育女之家庭主妇的角色（当然母亲的智慧我或会在另外的字中述及）；而祖母在家中的影响力是至高无上的，我也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她的善良、她的爱心以及她作为家庭长者的几多苦心。
望着祖母的白发不断增多，望着父母在窘困的生活中奔波而渐渐衰老，我也在家庭的艰辛呵护下，在艰难的求学之路上，结束了我所难忘的中学生活。在那条中小学念书的路上，一个似乎总也长不大的孩子，整整蹦蹦跳跳了11年，走过了风，走过了雨，走过了我的童年、少年，直到青年。我总在留恋有祖母、有父母陪伴身边的时光，但我真的不留恋那个时代。因为那是一个贫穷愚昧甚而略带蛮荒的时代！
想来，无论于沧桑还是苦难，那些栉风沐雨的日子和冷暖交替的季节，总是走不出刻骨铭心的记忆。在渐渐地品尝和回味后，记忆里便会跳出一段坚硬的历史，便会让人觉出一种犹如雕刻过的印象，似梦境，似漂萍，泛黄的苦涩一并袭来。
当我欣喜自己已经长大而将告别那条充满苦涩的人生道路的时候，另外一条路，一条覆盖了一代人的酸楚苦辛的路，又横亘在我的眼前。犹如梦魇，历历在目，但又如何三言两语说得完、说得尽呢？
（申明：非首发。一篇旧字，大幅修改后再贴上。只为怀念祖母。待续） | 
雷达卡
发表于 2011-3-31 1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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