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1-1-4 13:18 编辑
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女人如花,记忆绵然悠长。 ——题记 一 慕容老太已经90多岁了,看什么眼光都是迷离的,唯有坐在门台上见到邻家的小刚骑着自行车从眼前划过,眼里才会猛地亮一下。然后,转动她花白的头一直望着小刚消失在巷口。 小刚不会知道挂在他背后的目光,更不会知道慕容老太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那是1937年的事,那年慕容蝶17岁,如花般的年龄,还是华远女子中学的学生。一身学生裙穿在身上,犹如池中风摆的小荷。 慕容蝶的英文老师赵耿刚从英国回来,满脸洋溢着青春的朝气,乌黑的头发白净的面皮,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与其说学校请他来教英文,不如说请他来拨动华远女学生的芳心。慕容蝶也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暗恋赵耿,只是这种爱恋只能埋在心里。 慕容蝶九岁的时候父亲就为她定下了一门亲。未来的新郎是谁,长得怎么样慕容蝶从来没有打听过,因为随着年龄的一天天增长,她朦胧地懂得,什么是有爱情的婚姻什么是无爱情的婚姻,什么是幸福什么是不幸福。 四月的一天,父母安排她去姨母家玩。姨母独身一人,经常和六只猫一起睡在一张床上。慕容蝶害怕那六只猫很少到姨母家去,但是今天听母亲的意思必须去,而且还要收拾整齐。去就去呗!慕容蝶穿了一身青苹果色的长裙,两条长辫系上淡黄色的绸缎蝴蝶结,提了母亲装好的食盒,穿过大街小巷去叩姨母家的红漆大门。佣人张妈开了门,一脸诡秘的笑意搞地慕容蝶心里慌慌的。她随张妈进了屋,突然听到几句熟悉的说话声,不由地呆了。“赵耿,赵老师!” 姨母见慕容蝶进来,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极其疼爱地看着她的脸说:“蝶儿,这就是你未来的新郎官!赵府的少爷赵耿!”慕容蝶当即羞红了脸,急急地挣脱姨母的怀抱去寻那六只猫。 赵耿倒显得很大方,走过来低头看着她:“你是我的学生,真没想到我的学生会是我未来的老婆!”姨母奇怪地看着她们俩,搞不明白状况。“蝶儿怎么会是你的学生,你不是刚从英国回来吗?”“是呀!可是我现在是华远女子中学的英文老师,对不对,慕容同学!”赵耿回眼望了一下姨母又转过脸去问慕容蝶。 慕容蝶喃喃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绯红的两颊像两朵并开的桃花。赵耿见慕容蝶难堪,回过身坐到身后的椅子上:“我还以为我们家老父子给我订亲的老婆一脸麻子呢!现在终于放心了!”“瞧瞧,怎么说话呢?我们家蝶儿不说有闭月羞花之貌,也绝对不可能是麻子吧!那时候你家老爷子喜欢慕容石的画,三天两头地向雅阁轩里跑啊!这么跑来跑去就看中了蝶儿。那时候蝶儿才多大呀,都已经出落的很是人才了!你家老爷子什么人物?会娶个满脸麻子的儿媳妇进门?他不怕对不起你赵家的台阶啊!”姨母唠唠叨叨地说,赵耿只在一旁笑。 以后的许多日子,赵耿都会在黄昏时节邀请慕容蝶去城西的农田里玩! 赵耿骑了单车,慕容蝶羞答答地坐在后车座上。当时这种有横梁的单车很是时尚,一般人家是没有。赵耿从英国回来,保留一身的洋味,什么都要最好、最时髦的,单车也一样。他让天津的朋友托买办搞到这辆新上市的26英寸深绿色自行车,在慕容蝶面前很是自豪了几天。 黄昏的阳光懒洋洋地挂在枝头,风吹起赵耿雪白的洋布衬衫。慕容蝶双手紧张地握住后车座,大气不敢出。有时候赵耿会回过头来问一句:“How are you?”有时他只是飞快地骑车,哈哈地笑着反过手来扶慕容蝶的背。高兴的时候赵耿会要求教慕容蝶学车,拉拉扯扯地至到慕容蝶掉了脸子才算罢休。 婚期定在了阴历的六月初六。慕容蝶毕了业,赵耿在父亲的安排下也打算去当兵。赵耿的父亲在军界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按照慕容蝶母亲的说法,赵天昊是蒋总统手下数地着的人物。所以,赵耿当兵是必然的事情。 说好十月的兵,而且还在本城驻扎,但是不到一个月赵耿就走了!因为,7.7事变引发了抗日战争的全国爆发! 从此以后,慕容蝶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二
日本人进了城自然是烧杀抢什么都做。慕容蝶没办法,打算带着小脚的婆婆和父母一起回乡下,虽然也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过活但总比呆在城里安全些。走的时候慕容蝶听婆婆的话变卖家资打发了所有的佣人。“大难当头逃命要紧,你们还是各自去了吧!”说这话的时候婆婆眼含眼花,这个前清佐领的女儿虽然长得瘦小,但在紧要关口很是大气。 慕容石也是卖掉了雅阁轩,收拾几大箱字画向乡下走。这些画是他的一切,是他经营了一生的东西,丢下、销毁都是做不到的。但也正是这些画要了他的命。日本人追到乡下,向他讨要几幅郑板桥的名作。几次三番的威胁利诱,毫无办法的情形下,慕容石打发走了蝶儿和她的婆婆。然后,在假装答应给画的第二天夜里与妻子一起点燃了老屋,和他的画一起走了! 慕容蝶用那辆深绿色的自行车推着婆婆一步一步地又回到城里的家。 家已经没了,成了日本人的军馆。慕容蝶只好变卖了几件首饰暂时和婆婆租住在贫困破烂的柳条胡同。 苦涩的日了总是过得那么慢,每一秒每一分都像在推磨,一步一步地爬行,磨破了手脚也磨蚀了人的心。八年里,慕容蝶没有看到过丈夫的身影,听到过一声“蝶儿!”的呼唤。饥饿和寒冷会时时困扰着她。婆婆病了,她会一趟一趟去典当铺看伙计的脸子,在男人们“你卖不卖啊!”的哄笑中挪进家门。蝶儿再也不是那个羞答答的女孩、羞答答的新娘,艰难的生活让她一天一天蜕掉了青涩变得刚强。她和婆婆靠刺绣维持生计,饥一顿饱一顿。只有在夜里趁婆婆睡着的时候慕容蝶才会悄悄地起身去抚摸那辆载满了她美好回忆的单车。车子的每一个零件都会让她重新回味和赵耿在一起的分分秒秒、点点滴滴、黄昏下的树影、麦田埂上的欢笑!
三
做为军人又在父亲赵天昊的眼皮子底下当兵,赵耿是就没有机会回家的。家里的情况怎么样他也托人打听过。但是兵荒马乱的年代谁又能帮多大忙呢?好不容易熬到抗战结束。赵耿和父亲运用一切可用的手段一切可用的人终于在柳条胡同找到了慕容蝶。 此时,慕容蝶的婆婆已经病入膏肓。 赵耿看着历尽磨难的妻子,看着奄奄一息的母亲,七尺高的汉子突然像小孩子一样大哭起来。赵天昊也守在妻子病床前默默地流泪。 赵天昊虽在军界高居要职,但因为军政意见与一群人不和,也是很爱排挤。 好日了总是过得很快,就在慕容蝶怀孕四个月的时候,赵天昊和赵耿同时接到了上方的命令:速往东北,接收东北 ! 又是四年漫长的等待。1949年,慕容蝶带着三岁的女儿赶往南苑机场等候飞往台湾的军用飞机。信上说好的事不知道什么原因赵耿没有来,慕容蝶又不敢擅自登机,只好带着孩子回家。她不知道,赵耿因为父亲的事受了牵连,早在二天前已被押往台湾。 以后的日子慕容蝶又背了十几年国民党老婆的臭名。她背着别人的冷嘲热讽、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低着头一步一趋地向前走。她把所有企盼都种在正在长大的女儿身上,把所有的留恋都洒给了那辆陪伴她一生的自行车。 慕容老太不会知道1993年两岸通航后赵耿曾转道美国回来寻她;不会知道如今的赵耿躺在美国的病床上眼前依然晃动着她发梢上绸缎的黄蝴蝶;更不会知道定居台湾的中将赵耿一生孑然。
现在,坐在门台上的慕容老太已经走过了她91个年头,没有谁会记起她的这段往事,了悟她心灵的归宿。在浪漫与现实、幸福与凄苦之间她完成了自己生命的守候。死亡是多么容易又是多么难的一件事啊!人一生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等待和现实的狰狞相比都显得那么苍白,唯有那一点刻骨铭心的记忆沿着岁月的河流涓涓地流淌,至到有一天在黄昏的树影下一点点回放。
女人花,女人花, 女儿如梦,情似花。 女人花,女人花, 泪洒青衫只为了他。 ... ...
注:How are you ? ——英语:你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