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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桃源
■秋分时节谈论桃花，不免滋生出时空错乱的离奇之感。秋风一起，草木凋零，满目所及，无非一片枯败之相，何来桃花？但也并不尽然。桃花虽败，硕果犹存，颊齿留香之际，倘稍存饮水思源的心思，便不难上溯到桃花。此时此刻，面对眼前的桃核，姑且讲讲桃花吧。
桃花总是暧昧的象征。一月前，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秦少游为此赋诗：“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银河暗渡虽妙不可言，却也非情爱至景，相比之下，诗人崔护的情事更胜一筹。“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邂逅的爱情比之通俗的爱情，多一些惊喜，多一些奇情。好比欧亨利的小说，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猝不及防无从抵御；那惊鸿一瞥中所展现的绝才惊艳，吊足人胃口之后，又倏忽飘走，徒留惆怅。此恨绵绵无绝期，用在这里更贴切些。看过《罗马假日》的朋友没有不感动的，其中意味，与崔护同属一辙。相比之下，所谓“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不过是自欺欺人，聊以自慰罢了。后有文人将此事编成剧本，让崔护与桃花女终成眷属，愿望虽然美好，味道却大不如前了。
崔护的诗句流传天下，桃花也当仁不让的成了暧昧情事的象征。实际上，以桃花烘托情事并非崔护首创，《题都城南庄》不过是在前人色调上的再一次相袭。
早在《诗经》中桃花已露春色。《诗经·周南·桃夭》篇中，诗人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形容女子（新娘）容貌美丽；分别以桃实、桃叶为喻，祝福新娘多生贵子，家族兴旺发达。从结婚到儿孙满堂，此中味道，足令人捻花微笑。清姚际恒《诗经通论》评此篇：“桃花色最艳，故以喻女子，开千古词赋咏美人之祖。”姚先生未免厚道，所喻何止美人哉？相比之下，清人方玉润《诗经原始》的评论更加直接：“此亦咏新婚诗。与《关雎》同为房中乐。”此“房中乐”是指“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一流的香艳情调，并非其它，请读者自察。
《诗经》作为中国文学的滥觞，对后世文人的影响自不待言。桃花形象既为文人所称道，在他们后来的创作中，不由各自发挥，赋予了更多色彩。桃花的形象也因之日趋明朗，渐入人心。
晋朝葛洪《神仙传》中记载一则桃花传说。说是后汉刘晨和朋友上山采药，迷失方向，在溪边遇到两个美貌姑娘，并将他们引到一个叫“桃花洞”的洞里留宿，后来结成夫妇。半年后，刘晨二人回到家乡，发现已过数代，方才明白那二女是神仙，返回山中，却再也找不到桃花洞了。这个故事听来十分熟悉，依稀便是《桃花源记》的影子。陶源明与葛洪同是晋朝人（陶源明于葛洪逝后3年出生），是两人都听过这个传说，或陶源明受启于《神仙传》，已无稽可考。两个故事均源于迷途，逢于溪边，而后别有洞天；不同的是，《桃花源记》跳脱了男欢女爱的情感境界，拔高到社会层面，塑造了一个与世无争、宁静祥和的世外桃源。桃花自此又多了一层安乐祥和的社会含义。
刘晨传说后又被唐代诗人刘禹锡引用。据说刘禹锡因得罪权贵，被贬朗州，十年后回到长安，眼看物是人非，新贵雀起，不由感愤，遂以桃花为喻嘲笑新贵，游玄都观作《戏赠看花诸君子》曰：“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不料此诗一出，刘禹锡再度被贬，且一贬十四年。十四年后，刘禹锡重回长安，玄都观里的艳艳桃花早已不在，只剩苍苔遍地，满目菜花。于是作《再游玄都观》讽刺并自嘲：“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诗中刘郎虽为刘禹锡自称，用的却是刘晨两度进山的典故。当时政治险恶，刘禹锡以灼灼桃花比喻新贵权势熏天，虽说妙手偶成，也未免有免暴殄天物之嫌，桃花这一形象也未能深入人心。
无独有偶，在后人许多文艺作品中我们也可窥得《桃花源记》一斑。最为出名的是唐寅的《桃花庵歌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桃花坞与桃花源形神皆似，唐寅又号“桃花庵主”，由此看来桃花庵即是唐寅心中的世外桃源。不同的是，此诗为唐伯虎晚年隐居桃花庵所作，比之桃花源更有反客为主的味道，也稍显落魄。此外，唐伯虎一代风流才子，率性不羁，雅擅丹青，犹以仕女春宫图见长，是明清春宫画的代表人物（呵，传说中的秋香，说不定就是唐伯虎的模特。），有清代诗人在其春宫图上题诗曰：“清风明月无从觅，且探桃源洞底春。”其中狎趣，可见一斑。由此看来，唐伯虎之热爱桃花，比之方玉润的“房中乐”，应更有深意。明清古典情色小说《桃花影》的内中含义，恐多近于此。而桃花碰到了唐伯虎，也开始由情入色且集理想生活于一身。
从桃花洞到桃花源再到桃花庵，当代武侠名家金庸又在《射雕英雄传》中建造了一个“桃花岛”。桃花岛上的桃花见证了黄药师夫妇海枯石烂、两情不逾的爱情；刘晨、崔护的爱情浪漫得让人期望；唐伯虎的爱情恶俗得让人厌烦；黄药师的爱情凄美得让人伤感，那种夕阳映霞般的凄美，也不失为一种完美。与此同时，桃花岛比桃花洞更加轻灵，比桃花源加真实，比桃花庵更加俊雅。桃花的两大象征，情爱与乐土，在金庸笔下得到完满融合。
今人谈起桃花，诸如“桃花运”、“桃色新闻”等等，多近戏谑，情色之间，极其暧昧。西方以玫瑰象征爱情，风靡全球，东方为之效仿，不免令桃花气短；究其原因，大概玫瑰更加纯洁，有情而无色。实际上，谁人心中不期待交一段桃花运？如能梦想成真，不妨更进一步，抱了美人隐去桃源，生个桃谷六仙，那岂不悠哉游哉？
桃花要开，我们要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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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0-8-5 1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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