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本帖最后由 天问 于 2011-3-8 11:22 编辑
小时候，故乡悠长的小巷里，时时传出一声声悠长的吆喝：“大糖球，又香又甜的大糖球，二分钱一个……”这成为我永远的记忆。糖球是小米爆花，和上糖稀攒成的，那又香又甜的味道，很诱人，我也因而记住了卖糖球的人。
卖糖球的是一位瞎子，二分的硬币，他会用手摸了又摸，再把硬币拿到眼前翻着白眼瞅半天，把钱揣进兜里，然后才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糖球来。据人说，卖糖球的人年轻时是不瞎的，因为做过土匪，被人打了，才成了瞎子，一生未娶，靠卖糖球糊口。其实我一直怀疑他是不是真瞎，因为每当我想从他的篮子里偷一个糖球时，他都会及时地拨开我的手，然后冲我翻翻白眼：“想吃糖球，要钱去！”
我是从不敢向父母伸手的，家里打酱油醋的钱都没有，哪里会让我奢侈一回呢？不过，阿三却不听这一套，他也是小偷团伙中的一员，而且是一位干将，每次都是他撺掇小伙伴们，安排谁装作买糖球，与瞎子胡侃价，谁在后面见机偷，可惜一回也没成功。于是，阿三禁不住肚里的馋虫，跑回家向父母要钱。每次都是被父母赶出来，阿三一个人在小巷里哭，我们一哄而散，而那一声悠长的吆喝却和着阿三的哭声，依然回荡在小巷里：“大糖球，又香又甜的大糖球，二分钱一个……”
但终于有一天，当阿三向娘要钱时，阿三娘没有打阿三，而是跑到巷子里来，冲着瞎子骂：“你个土匪，老绝户头，年轻时害人，老了还害人。家里穷得叮当响，哪有闲钱买？你在这里瞎叫唤什么……”瞎子不敢应声，边小声嘟囔边摸着墙根儿往巷子外走：“我一个又穷又瞎的老头子，欺负我干啥哟。我卖我的糖球，混口饭吃，买不买是你家的事，难道还让我饿死不成……”阿三的爹恰赶上，听到瞎子吵，大概生了气，跑过来把瞎子摁到地上，狠劲揍了一回，边揍边骂阿三：“你个兔崽子，看着吧，要是没出息，你也就这个命，卖糖球，饿死你……”
瞎子连哭带爬地走了，从此再也没有来我们村里卖过糖球，至于是不是饿死了，没人提起。因为我一直上学，无暇顾及此事。等我考上学，做了老师，更很少回家，父母去世后，更是难得回一次家，瞎子的事便销声匿迹了。
有一年春节，侄女出嫁，要我送亲，不得已，我回到久别的故乡。回到家，自然有乡邻前来嘘寒问暖，问东道西。西院大娘说：“瞧瞧，这孩子出息的，做了先生，这在咱们村可少见呢……”东院婶子说：“可不是，就是平时见不着个面，没事还要多走动，别生分了……”我忙不迭地应承着，招呼着前来帮忙的人，端茶递烟，顺口问儿时的伙伴，尤其是一直没见过面的阿三。嫂子说：“阿三啊，日子过得不赖，一会儿就过来，来了你就知道了。”
迎亲的车久不来，我去街上等。还没走出小巷时，便听到一声吟唱般悠长的吆喝：“大糖球，又香又甜的大糖球……”我一惊，这声音绝似瞎子，我跑过去，却原来是一位中年人正匆匆地走，边走边高一声低一声地吆喝。我走上前，仔细辨认，脱口叫了一声：“阿三！”中年人立定，愣了一下，然后一下子抱住我：“哈哈，是你啊！你终于回来了……”然后牵着我的手，往哥哥家去。
进了家，刚坐定，我就迫不及待地问起瞎子的事。阿三却一脸茫然，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我提示后，阿三才恍然大悟：“哦，你说的是糖球瞎子啊，早死了，没人管，死了四五天才被人发现，浑身爬满了蛆……”我慨叹一个人的生命的消失竟如此简单，之后，便问他现在做什么，嫂子笑着说：“卖小米花糕呢，可发了……”我不知道小米花糕是什么，疑惑地问阿三，阿三哈哈大笑：“你呀，离了家竟然不知道家乡的事了。跟糖球一个做法，就是不攒成圆的，拍成方的啊……”
我笑了，回想起阿三爹的话，阿三其实也是做了卖糖球的人，但饿不死。
又过了几年，嫂子来我家串门，我问起阿三的近况。嫂子说：“瘫了，胡作，报应！”我吃惊地问：“不是卖糖球发了么？”嫂子说：“要是正儿八经地干，哪有不发的道理？本来卖小米花糕挺挣钱，咱村又归到县城，多好的地界。可他挣了几个骚钱儿，偏偏胡作非为。在外面沾花惹草，靠上个娘们儿，后来，被那娘们儿的男人发现了，追着打，打瘸了。养了仨月，好了后还想着那花花事儿，又勾上一个娘们儿……”我有些怀疑：“阿三不是有老婆孩子么？他的孩子也应该到娶媳妇的时候了……”“就是啊，”嫂子撇撇嘴，“眼看要当爷爷，五十的人了，还不着调。他媳妇多好的一个人，年轻时花一样的人物，偏摊上这堆臭牛粪。为这个，他媳妇没少生气，阿三爹娘也气死了，可不管用，横竖人家玩自己的，哪里管别人。儿女到成家的时候了，家里连个房也不盖，却偏偏买了辆面包车，到处吃喝玩乐。去年冬天，不知怎么就拉着那个娘们儿跑了，结果黑更半夜，车掉到沟里，那娘们儿死了，阿三却残废了……”嫂子讲得活灵活现，恨之入骨，大有一口把阿三咬死的趋势，我心里却说不上什么滋味，只是问：“那男家饶得了阿三吗？”嫂子说：“人家告了，赔了人家三万块，把阿三媳妇愁的，日子咋过哟，孩子连个提亲的都没有，都二十五六了……”
又过了几年，儿子结婚时，我回家去下喜贴。走到街上时，碰到了阿三，如果不是前几年见过他一次，我怎么也不会相信，摸着墙根儿，拽着蒲团，一点点往前挪动的，会是他，他的眼睛已经全瞎了，不时地翻着白眼球。我定定地站住，想与他打个招呼，嘴似乎僵住了。阿三经过我的身边时，好像觉察到什么，微微停了下，摇摇头，嘴角轻轻牵起，好像是笑了笑，翻翻白眼儿，又继续慢慢往前挪。我刚往前走了几步，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吆喝：“大糖球……”
侄儿出来迎我，我问阿三怎么成了这样。侄儿说：“该！命！胡闹的家也没了，老婆孩子都不管他。这不，信了耶稣教，天天念经去，常常跟人叨叨要行好，为下辈子的安逸积德……”
我怔了怔，积德行善是一件好事，为下世的幸福而修为也当没错。只是，今生，阿三又该如何过？ |
|
雷达卡
发表于 2011-3-3 16:47
QQ好友和群
QQ空间
腾讯微博
腾讯朋友
分享
收藏
顶
踩
提升卡
变色卡
抢沙发
千斤顶
显身卡
写的真好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