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情缘07】东食西宿

杨逍逍

东食西宿

      ■那年冬天的一个晚上，屋外寒风凛冽，我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忽然模模糊糊听见“喵呜~喵呜~”的叫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最后好像停在我家门口。我打开房门，果然一只小猫乖巧的蹲在地上，尾巴摆来摆去，见我出来，抬头望着我“喵喵”直叫，一副可怜相儿。我想：“天寒地冻的，它一定是无处过夜才找到这里。”我怕它哭，听说母猫搬家都是叨着幼猫的后脖根，于是，捏着后脖皮肉将它提起，它果然一动不动，任由我拎进屋里。

      这是只很普通的小猫，大概刚刚满月，身上异常清洁，一身灰色虎纹皮毛，根根都蕴含着健康温润的光泽。我估计它是大院内那几只野猫风流快活的苦果——在几个月前，常见那几只野猫勾肩搭背，打情骂俏；至晚则一呼群应，呜呜叫春，吵得人不得安宁，为此我曾几次半夜里拿竹竿捅散他们。看看，你们终于搞出事了吧？虽说我家房后是生它的地方，但总不能再成为养它地方吧？看这只娘不亲爹不爱的小猫，我颇替它愤愤不平，将它爹娘在心中暗骂。

      那天晚上，小猫在室内巡视一周后，低头嗅嗅我的鞋子，抬头暗示道：“喵喵~”。我仔细琢磨，听出了弦外之音，原来它在说：“小猫归来兮，睡无床。”于是我翻出一个纸盒，垫入几层破布放在墙角，权当它的睡床。它迈着标准的猫步，踱过去例行检验，伸出右前脚在睡床上踩了一踩， 再“喵呜~”一声对质量表示认可，然后很满意的返回来，再嗅我的鞋，再抬头对我喵喵叫。这次，我竟然直接听清楚了，它原来在说：“小猫归来兮，食无鱼。”我只好披了外衣，跑去最近的饭店，买了几条油炸小鱼，怕不够它享用，又添了几块肉皮冻。回到家里的时候，它已经像主人一样不再客气了，一没有推辞不受，二没有让我先吃，马上吧唧吧唧大快朵颐起来。我担心它晚膳过后还要看《猫和老鼠》，那么势必要跟我抢电视，忧心忡忡。谁知道，小猫舔舔手擦擦脸，梳洗完毕直接坦腹东床去了。

      第二天起来，发现小猫正在客厅做广播体操，前爪按地，弓腹欠着，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斜斜看我一眼，“喵呜”一声以示早安。忽然发现地上散落些破碎的塑料纸片，按图索骥在墙角找到一包油炸小螃蟹——那是我不久前在海边旅游买的零食，自己尚且舍不得吃——犯罪现场一片狼藉，不由大为光火，暗悔自己开门揖盗，又想白天家中无人，切不可再养猫遗患。于是打开房门，准备武力驱赶，小猫竟然一溜窜出，扬长而去。看它嚣张狂态，我切齿骂道：“有种你不要回来！”同时赞叹：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当晚九点多钟，忽然又听门外 “喵呜喵呜”，好像大叫“开门开门”，声音很是不客气。我腹中暗笑：这厮又来叫战，此回我宜坚清壁野，闭门罢战，待敌粮草耗尽，自然归去。由是不闻不问，那声音渐渐低落。过得十来分钟，妙声又起，略带哭腔，好像在说它怕冷怕黑，长夜难熬。我想，敌人故意示弱示怜，此乃苦肉计也，且不可做那妇人之仁。看无回音，那声音又渐渐低落。约略有十来分钟，妙声再起，叫声中微微发颤，大有悔意，好像在说它悔不当初，以后不再贪食，做那苟且偷吃之事。我不禁嗤笑：此计虽妙，却难逃我法眼，此乃猫科动物惯用的伪装大法，一不留神就要中招。叫声渐落，竟然长久安静下来。我正在暗想：这厮可死了心了吧？忽听“喵喵”之声大作，叫声中充满激昂悲愤，似在严厉诉斥我心肠冷硬，毫无恻隐之心，何以为人？我闻声大怒，正要起身开门，忽而转想：此乃敌人激将之法，骂战之计，我何必逞一时之快，中其下怀？于是打定主意，绝不开门！叫声遂息，于是，世界安静了。

      近十一点多，我准备睡觉，想起小猫，心想这厮终于败退了。打开房门，赫然见它缩在门前墙角——原来是佯装败去，暗埋伏兵。它看我开门，安静的走过来，拿脑袋来回蹭我的裤脚，低低“喵呜~~”一声绕过双腿，向屋内走去。我本想抬脚阻拦，那一时却怎么也抬不起来，不由喟叹一声，自甘落败。

      我想刚才斗智斗勇，恐怕它大耗精力，嚼了几口馒头喂它，它嗅嗅竟然不吃，却一味的喵喵叫。我拿出那包油炸螃蟹——早上清理起来尚未扔掉——将馒头混杂些螃蟹碎屑，这次它居然大口大口吃下。我不禁再次赞叹：识食物者为俊杰啊。

      如此这般，以后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小猫像大老爷一样，昼则出门闲游，夜则归来就安——更难得每晚我还得给它准备夜宵，有时则夜里十一二点才回来，我尚需钻出热乎乎的被窝给它开门。这位大老爷将我视为阍人，安之若素，从来不提房租和饭钱，并且在它的要求下，我还陆续提供各种游玩设施，比如一个圆纸团，一只旧皮鞋，一面镜子，一个塑料瓶，甚至一个破鼠标等等等等。

      某日晨起后隐约觉得不对劲，忽然想起来：昨晚小猫竟一夜未归！是我没听到它的叫声，仰或它另谋高就去了？心中很是担心，仿佛它真是我大爷。当夜我睡的很晚，但仍未见它回来，不由心中忐忑。

      后来我向街坊四邻打听，某位芳邻诧异道：“原来那只小猫住在你家？白天经常见它在东院转悠，有家饭店的后厨在东院，那些厨子天天喂它。那小猫机灵得很，几个小孩想抓一直抓不住。还以为是野猫呢，却不知原是你家的。近几天却没见了。”我恍然大悟。东院确有一家饭店后厨，有时从彼处路过，常闻到各式奇香，让人食指大动。想小猫嘴馋，加之白天缺乏我的照顾，因此终日赖在那里蹭饭。饭店里食材很多，人家也不让它进屋，它每晚只好到我处落脚打尖。可能最近天气变暖，小猫也渐渐长大，终于跟我分家，独自出走了。但我家离那饭店不近，为什么小猫独独选中我家？思来想去，觉得冥冥之中定有天意。

      待到春暖花开，某天我在院子里见到一只巨猫懒洋洋的躺在花池上晒太阳，毛色、体型跟小猫极其相似，俨然“具体而巨”，一愣之后不由笑道：“我还以为是‘大老爷’衣锦还乡，旧地重游来着！原来这位是它的亲生母亲，失敬，失敬。”想到人间竟有如此奇缘，我也倍感奇妙。我主动挑逗老猫，她意态慵懒，只扭头淡淡看我一眼，比起小猫的好奇活泼灵动，显然见过更多世面，也成熟多了，也因此而大不可爱。我不禁慨然长叹，更加怀念那只东食西宿的流浪贵族了。■

远去的烟云

先欢迎一下杨逍逍！:handshake

江中牡丹

描写细腻，这只小猫貌似不平凡。

远去的烟云

文章不错，幽默诙谐，心理刻画准确，难得的是情绪控制得很好，可以感受到楼主心的柔软和善良。

信以为真

我家原来有只猫就喜欢吃馒头。
我还听说过，有的猫还带朋友回家吃饭呢。:lol

醉鹰

逍逍甘为猫佣——好帖！
无论是猫狗还是你我，其实都是世上一过客而已。小猫把家当驿站，你我何尝不是？

醉西楼

:lol逍逍一百炼钢，为猫化作绕指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