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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主老财（3）
县城里来了日本人，多数人都不知道这群东西是怎么越洋漂海来到中国的，更不知道这群东西来中国做什么。
我的乡里乡亲们，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就生活在双山村，挨着那一对小山，挨着那一条永远流不到头的沙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很多年后，我站在双上之一的小山顶，看着庄子上空，飘荡着缓缓而又袅袅的炊烟，看着村子里已经不是土路而是柏油路上间或跑过的车子，听着庄子里传来的人喧狗叫，看着沙河里依旧有孩子们撒欢戏水的身影，突然就感觉到生命在繁衍过程中的顽强和可敬。
没必要去放大和拔高他们，他们就是一群普通的生命，他们也不具备或者是当时的条件也无法让他们具备那种所谓的“觉悟”，在他们看来，能让一家人在平淡的日子里，平淡的生活，就是人生的本来。他们愿意在那种男耕女织的平淡人生之中老去，而这个过程之中，他们唯一祈求的就是每一年都是风调雨顺，没有灾年，没有干旱，没有涝灾。年轻人能够娶妻生子，然后让生命和生活继续。
我不太喜欢平铺直叙讲故事的方式，所以，非常对不起，你如果想看这个故事，你就要跟着我的思绪在过去，现代之间折腾。
横尾野矢和他的鬼子小分队，在浪费了几发小钢炮炮弹，轰塌了西城门楼子，然后耀武扬威的进了县城，一个看起来人去楼空的县城，一座看起来死气沉沉的县城。这让鬼子头横尾矢野很不爽，他蹙着眉头，把那把东洋刀杵在县衙青石板的路面上，冲着翻译官“送丧”就是一顿吼叫。说的是他娘地什么，只有那个翻译官“送丧”明白，这厮鸡啄米一般的半弯着腰“哈伊”。
有一种说法叫做“无巧不成书”，我并不是刻意要制造一个故事，但是，世界上的事情总有一些巧合，有一些偶然或者必然。
就在日本人炮轰西城门楼子的时候。在城东头的那条土路上，一头毛驴，身上驼着一个人，正晃晃悠悠的奔着东城门而来，鬼子的小钢炮的第一发炮弹响了，显然是惊吓了驴子，那家伙一尥脚，结结实实把驴背上的人摔了下来。这一摔，这人头上的那顶西瓜皮帽子摔出去老远，身上的丝绸大褂子也满是泥土。他恼了，冲着驴就开骂了：“这畜牲，你咋了？要摔死你老子？”那驴根本没理他的话茬，顺着土路一拐，进了不远处的一片林子。而也就这时候，鬼子的第二发炮弹又响了，“哐”的一声之后，这人终于看清楚了，原来西门那面的城楼子上腾起了烟尘和火光。“炮，这是打炮啊。”这人哆嗦了一下，他定了定神冲着西门嘟囔到：“妈的，这都什么世道了，还闹土匪呢？这土匪咋这么大的响动啊。”
嘟囔着，他走到林子边去牵他的那头驴，哪知道这个受了惊吓的家伙，死活就是不挪步了，这人只能叹息一声：“你这畜牲，咋这么胆小呢？算了，我就先把你拴在这里，等我进城办完事再领你回家。”说着，他把拴驴的绳子绕着树熟练的打了一个结，摸了摸驴头，算是给驴一个安慰了。
这人拍了拍大褂上的泥土，掸净了瓜皮帽的草芥泥沙，一丝不苟的戴在头上，半自嘲地说“子路曰：君子死冠不扁”。然后他也拍打了褡裢上的泥土，重新把它们扶正在自己的肩头，不慌不忙地迈着步子朝城里走去。
这人就是来自双山村的屈善人，他哪里知道他居然会选择这么一个“吉日”进城，他也不知道城里来了东洋鬼子，他为什么进城，这个我会在后面的文字里说给大家听。这一刻，我只是太想，太想认真地介绍一下这个叫“屈善人”的人了。
在我的老家，如今依然沿袭着“辈分”说，也就是说，同一姓氏出来的人他们的辈分划分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在姓氏排序上看得一清二楚。
在县文物志做事的表弟曾经给我看过一份据说是他闲暇的时候，整理出来的一份家谱，足足有两百页。表弟的毛笔字真是让我自愧弗如，在这份家族宗谱谱系里，我可以毫不费力的查到我父亲和我们兄弟姐妹。这不是利用现代工具做成的，而资料的翔实令人叹服。
屈善人按辈分，应当高出我若干个辈分。这东西究竟是怎么来的，又是如何界定的，总是一件很伤脑筋的事情。但是，有一点是不容怀疑的，屈善人和我大概确实是同族同宗。在表弟的宗谱上，我清楚地看到有关屈善人这一支人的描述：
他的大名叫“屈善仁”，他的父辈，以及父辈的父辈和我们都是不算太远的血亲。确切地描述是，他的太太爷爷应当是我父亲的太太爷爷的堂兄弟。这有点太拗口，而且绕人。鉴于不是研究家谱也就一笔带过。
总之很清楚地是，屈善人，原本是“善仁”，而非善人。
“双山村有多少地都是屈善人家的，双山村有多少房都是屈善人家的。”这是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的一句话，这话对于年少的我，红领巾的我不难定义“屈善人这个大地主。”每当这时候，父母都会制止我的话“小孩子知道什么，屈善人那可是一个好人。”
好人？好人居然家里有那么多的地？好人？好人家来居然有那么多的房？屈善人是一个什么样的好人。
屈善人爹的爹，也就是他爷爷就是一个庄户人，一个老实巴交的庄户人。我在上文中说过，这一支一脉的人所以选择在双山这地方落户繁衍，大概就是看中了这地方好歹有几十垧不错的地，有一条不断流的沙河，还有那一对兄弟一般相生相依的山总是能提供无尽的柴草，等这些因素，才在这里渐渐的把一个族群衍生扩大的。挨着双山南面的一面坡，有几十亩的土地，据说是双山村地力最好的地，这地有多好，用村子里老人的话说：扔个包谷能长成一地庄稼。尽管这说法不乏夸张，但是，这地好是没得说的。老一辈人都知道这几十亩的好地是怎么来的，那是屈善人他爷爷和他爷爷的爹一镢头，一镢头开荒开出来的。而后来村子里多数的地也都是屈善人他爷爷的爹领着一群本家本族的开出来的，这些地究竟有多少，按照县物志记载，至少也有一二百亩。这些地顺着沙河一路蜿蜒，因为靠着这条不干涸的河，所以，这些地的庄稼足以让双山村的人们，滋润的一代又一代的活着。而双山村唯一不变的规矩就是，村子里的地都姓屈，它的最高管理者就是屈善人他爷爷的爹的那一辈人。
我那做县物志的兄弟一直很困惑：“怎么就没看到屈善人家的地契？”这问题当年土改那会儿工作组问过，文革时候红卫兵小将也问过，问这个顽固的老地主他不说有可能，可是村子里凡是上了年纪的人都众口一词：人家从来就没有地契。这也是一个让人倍感困惑的话题，我先撂这里。
有一个事实是抹不掉的，那就是大概从屈善人他爷爷的爹的那一辈人开始，村子里多数人种的地都是屈善人家的，而且你种了屈善人家的地总归是要缴租的。且慢，交租？村子里的老人从来没认可这种说法。但是，据老生爷回忆说，所谓的交租那就是在屈善人家门口的空地上有两座大粮仓，一座是用来放苞谷的，另外一座是用来放粟子杂粮的。而且老生爷爷说，到了秋收的时节，收完了庄稼的双山村的人们，一定会把一部分粮食自觉自愿的倒入这两座粮仓。而你去倒的时候没有人管你，也没有人规定你必须倒多少。但是，有一条双山村的人是都知道的，你自己一定要留够足够的一年口粮，然后把剩余的部分交到老屈家这座大粮仓里，多了你就多交，少了你就少交，没有什么规定。这粮仓基本没有陈粮，这粮仓会被屈善人家人和伙计定时清理。而且，这粮仓从来也没有人值守，就算你想去拿一点那你也随意。如果不是年景不好，只要风调雨顺，这粮仓从来都是夯实的，而其唯一人们最常见的就是，县城里头会时不时地派来一挂大车，拉着一车粮食，用屈善人的话说，这叫交公粮。所以，大车上拉着苞谷，拉着谷子，拉着地瓜之类的东西从双山村走出到县城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这规矩据说是打清朝那会儿就有的，而且每年交完了粮食，乡里乡亲的都会聚到老屈家的院落前，看着实惠的两座粮仓，十分受用。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老屈善人家必定出面，搞一个祭天拜祖的仪式，一是为了拜祭祖先，二是为了感谢上苍，风调雨顺，子孙安康。每当这个日子，村子里年岁大的人都会被屈家请到上座。三牲六畜供奉，村民匍匐跪谢上苍之后，就是自家酒窑里烧出来的地瓜烧，伙计们汗流浃背的在大锅里炒出来的一道又一道菜，从清晨能吃到日落，说是流水席，你吃饱喝足了哪怕回去醒了酒再来也没关系，一连三天，天天如此。
这已然成了双山村特有的风景或者叫做传统。
2010年7月13日星期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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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0-7-13 1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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