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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淡淡一片云 于 2009-11-22 13:28 编辑
看到这个题目,很想象以往一样,写点月下鸣琴、枫桥鼓瑟的故事。三个月来我穿插往返于医院,逼仄的镜头,时时盈晃于心,我不得不记录下那些真实的残缺。
脑外科病房。
车祸撞击的脑重伤、脑瘤中后期患者、智障康复者、植物人,恢复着的病人,自行走路、智商正常的不多。
南床的小女孩静静地躺着,仰望的黑眼珠写满沉静,那沉静教人看了心痛,那是一种成年人才有的淡定。三小时的输液中,只是密密的睫毛偶尔会忽闪一下,表述着女孩的入睡抑或醒来。
递给她一嘟噜翠绿的葡萄,苍白的脸儿绽开一朵无邪的笑。病床前的母亲眼圈一红,悄悄低下了头。小女伢刚六岁,两年内三次手术了。胶质瘤,后期。医生说她没有多长时间了。输液、点滴、刺鼻的来苏水,六岁的她乖巧地配合。长年累月的打点滴,药液已经不容易再吸收,常常鼓针。鼓了再打。小女孩没有呻吟与泪水,伸出针眼密的手腕。母亲的手颤抖起来,女孩抬起空着的另一只小手,摸着妈妈的脸颊:“妈妈,好孩子不哭。”。这简单的一句话,又揪了一下母亲的心,隐忍的热泪终于滚落下来。
留下全部存款的孩子父亲绝望离婚,去了遥远的南方,来逃避无止境的高昂医疗费与破碎的未来。女儿的生命已经被父亲无情遗弃,她还要用微笑支撑着女儿的蓝天不能塌坍,母爱是女孩生命里的最后一道曙光。
靠窗小伙脑颅一侧塌陷,表情僵直,卷着舌头费力一字一字地吐话。
小伙子摇晃着去厕所,父亲紧紧地贴在左侧搀扶着。儿子三十岁了,这是第二次重车祸。脸部颧骨处、下巴,都是假材的支撑。“浑身象烂梨。”,看到孩子出去了,始终把微笑挂在脸上的母亲禁不住叹息了一声。
他的父母心急如焚。住院才两个月,就花去了十五六万元。而这些钱,都是向亲戚朋友借遍了才筹集到。七年前的那次车祸,找不到事主,重症监护室里的儿子尚在挣扎着求命,新婚三个月的新娘儿媳就卷存款折不辞而别。抹平所有的创伤,再给儿子张罗着找了个媳妇,孙女这边刚抱上,夜班回家的儿子再一次遭受重创。被车头顶得飞出去数米远,砸入花丛。
如今,吐字含混的儿子经常重复着一句话:“再多撞一下就好了。”这是对命运的恨啊,三十年的生命,带给父母的更多只是沉重与泪水。全家赖以生计的小超市盘了出去,再手术,只能典卖房子了。胖胖的憨声憨气的儿媳妇穿花蝴蝶似地偶尔来病房一趟,停不了半小时,一阵风似地独留下一股粉香。“女儿在家不放心,她姥姥看不了。”
亲戚好心捐赠的钱,儿媳妇只要在,悉数藏起来。抓着丈夫的工资本,还要向一贫如洗的公婆张手要孙女的奶粉钱。老骥的公婆苦苦扯撑着儿子的小家不要解体,不敢给儿媳一句怒言。这儿媳妇再不辞而别了咋办?伤心啊,养儿真是伤心啊。三个月的生死一线,岳父岳母来看了一眼五官挪位、雪肉模糊的女婿,再不来了。
银丝隐现的母亲拉我在一边,晃着头。奋斗了大半生,花光了所有养老钱。儿子命是保住了,所谓康复,也是半个残废,肢体僵硬,目不能斜视,如何养活自己的下半生?这官司还没打下来,即使将来赔偿个十万八万。父母在,有饭吃,父母不在呢?
11床的植物人患者,他的老母亲与儿子轮流侍候着眼皮偶尔翻动的病人。吃喝拉撒,翻身揉捏。
母亲变着花样做着一些可口的饭菜,最重要的是,喂亲手煲的汤。她小心翼翼地把粥倒进碗里,一边摆着头,用布满褶皱的扁嘴对着粥吹气。微笑着用汤勺喂给儿子,可是儿子闭着眼睛,冷漠地拒绝了她。她喂稀饭的动作依旧精致虔诚。病床上的儿子沉睡已两年,铁定是余生无知无觉了,结婚近二十年的儿媳照常上班了,割舍了对老公的最后一屡情意。十八岁的孙子,为了病床上的父亲不得不辞掉了新找的工作。
有关儿媳的风言风语传到了老太太耳朵里,年少守寡的腰身更加佝偻、隐忍的眼泪更加浑浊。儿子已经瘫痪,若再失去母亲,孙子如何找媳妇?
………
看到这里,也许会有人说,你笔下的某些片段为何写得那么偏狭?大难来时,并不是所有飞鸟投林都各自飞,生活之中有太多的真情真意你不了解。
当一个人遭受了厄运与坎坷,这不仅仅是对他个人生命的挑战,也是对身边亲人人性的勘验。对他们的亲人而言,在这严峻的时刻,爱不仅仅意味着浪漫与美酒,更是一种责任。
窗台外飘着盈白的雪花,把世界覆盖的分外剔透。见雪涌情致的我再无半分诗情。我知道,眼前这个纯洁、清新的世界都是暂时的,或者是洁白暂时掩盖了真实世界的逼仄。这雪花儿很快就会融化,雪花下面斑驳、支离、硬伤林立的突兀,才是生活的真实。
看不到的泪水才是可怕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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