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恋花蝶 于 2010-4-23 21:06 编辑
富
家
儿
媳
一
嫁入钱家的时候,我还差七天不到二十岁。
大红新嫁衣上如霞灿烂的团花锦绣中,滚绣着百鸟朝凤凰,是婆家专门托人从苏州买回来的,姑、姨、婶婶、舅妈和嫂子们,用手轻抚着绣工精良的丝丝线线,一个个眼睛里泪光晶莹,唠唠叨叨地嘟囔着:“花儿有福啊,这可真是掉进福窝里了,啧啧……”在这无数双艳羡的目光中,最高兴的当然是妈妈,没有丝毫送女出嫁前的伤感难过,只是三番五次有意显摆炫耀似的不停叮咛我:“葛花儿呀,过了门儿可千万要听婆家人的话,好好安生过日子啊!”饱含苍桑皱纹密布的脸上跳跃着无法抑制的欢笑,灿烂得象是朵半枯的菊花。
外面呜哩哇啦的唢呐声,不断被炸雷般惊天动地的鞭炮声震碎;屋里屋外出出进进的人波浪般翻来滚去,好象都在忙着什么重大而紧急的事情;大呼小叫、交头接耳的嘈杂声,意在催促的汽车喇叭声……这一切似乎都是因我而起,却好象又都与我没有多大关系,暂时还没有人顾得理我,每个人都在忙碌着他们认为该做或非做不可的事儿,难得清闲一会儿,我便索性理了理如乱麻般一团糟的思绪:婆家是方圆百里有名的有钱人家,吃喝不愁;公公、婆婆人也似乎不错,不象是不好相处的老人;丈夫人更好,长得虽然有点黑,可人算是聪明能干、老实本份的,更重要的是他看我的目光,总好象是在欣赏一件绝世的宝贝珍品;与他们家订亲这一年多来,没少补贴我们家,新盖起的这几间漂亮青砖瓦房,差不多都是他家支持的,否则凭卧病在床的老爹和自己这一贫如洗的穷家,是根本不可能盖得起全村第一座大瓦屋的。哎,不想了,应该是没有什么可以自己不满足的,无论从哪里想哪里看,这基本都已经是不能再好的人家了!可在这就要出嫁时,我却为什么会心中空空,空空如也,既无悲伤难过也无激动欢喜呢?
被人搀扶、簇拥着走出门的那一瞬间,院里院外原本熙熙攘攘乱得一锅粥似的迎亲、送亲人群,立马错愕成一派死一般的静寂,随即就响起惊涛骇浪似的唏嘘、赞叹、叫好声。我对自己的花容月貌向来信心十足,这十里八村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敢自认长得比我好看的,几乎没几个,再加上这新嫁衣的衬托,要是再不能震倒一大片的话,我就得找块豆腐撞死去。在如雷贯耳的欢呼声中,穿过无数小姐妹们艳羡和嫉恨的目光织成的网,我沉静如水,被搀扶着轻轻走来,走向那专门为我而打扮得妖艳无比的花车。这一路我根本不知道都干了什么,或者都发生过什么,只记得好似被人给换过一双鞋后,就被推推拥拥地塞向车门。踏进车门的那一瞬间,回眸望去,男人们大都抽着烟似乎在假假地欢笑着,烟雾把一张张面孔弥漫得面目全非,大约是在惭愧着自己不能如钱家那么富有,遗憾着不能娶回个漂亮的老婆;小伙子们全都鼓着腮帮子,是不是在发誓也要娶个比我还漂亮的新娘子?已婚女人们脸上全都有些阴晴不定,怕是心里都在后悔,追悔莫及着不该草率地匆匆把自己嫁给那窝囊汉子;未婚的姐妹们表情最复杂莫测,满眼泪花的可能是因羡慕而伤心不已,眼神青黑冷厉的肯定是嫉妒得在咬牙切齿呢……我盈盈如花般浅笑着,若有若无地用目光睃巡一周,耳中断断续续地听得姑姑在教训着莲儿表妹:“看见没,将来等你嫁人,也得象你花儿姐这样,找个……”不知是谁关闭了车门,“嘀哩嗒啦”的唢呐聒噪声中,桑塔娜轿车已轻烟般向前驶去。再回首,玻璃窗外已是一片向后飞退的模糊朦胧。“是啊,坐轿车出嫁,我在村儿里也是第一位……”我漫无边际地想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