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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雪天使君 于 2009-12-4 21:17 编辑
老寡在街头一出现,大家都吃了一惊。
老寡今天没有拉架车,而是被架车拉着,老寡的蛮婆姨今天也没有坐架车,而是推着架车走,这着实是一件让大家感觉很稀奇的事情。
老寡,职业乞丐,年过七旬,干枯,佝偻。老寡出门三件宝,二胡,架车,蛮婆姨。二胡据说是当年他在小戏班里跑龙套时窝藏得来的,现在,它是老寡演出的主要乐器。架车的来历不详,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架车可是蛮婆姨的专车。蛮婆姨的来历有点戏剧性,她是老寡捡来的。某年某月某垃圾堆,老寡正在专心致志的翻一个食品袋,刚翻出几个剩包子,突然被人一把抓去,抬头间,那包子已经捂在了一张脏兮兮的脸上,老寡愣愣的看她吃包子,并且担心她会被噎着,她吃完了,老寡说:“走吧,跟我回家。”
“老寡”这名字是有一定文化背景的。老寡会唱戏,可只会唱一句,戏文为:有寡人我坐江山并非容易。每到一个店铺门口,人们第一句话总会说:呀,你咋又来了!老寡眼皮一耷拉,只是笑,整张老脸笑成一朵怒放的线菊。得到一毛钱或一根烟后,他会即刻掉头而去,弓腰急走,象是一条衔到了骨头的老狗。如果主人恰巧不忙,会说:“唱一段,唱一段再给你。”
老寡就只好放下手中的破袋子,扯过腋下的二胡,呕哑啁哳的拉起来,然后唱:“有寡人我坐江山并非容易。”
一般情况下,老寡不会唱出第二句,因为,他不会第二句,还因为,他“江山还没坐完”,就会被人皱着眉头打断了:去去去,还是寡人,老寡呀,于是,他就叫老寡了。
自从有了蛮婆姨,老寡的工作就充满了情趣。一边腋下夹着破袋子,一边腋下夹着二胡,两只手捉着车把,身后是他的架车,架车上是他的宝贝们,两张破报纸,几个饮料盒,一个蛮婆姨。之所以叫她蛮婆姨,是因为她是个蛮子,小镇人把所有持外地口音的人通称为蛮子。俗话说跟了杀猪的翻肠子,跟了秀才当娘子,这痴痴呆呆的蛮婆姨,一路流浪,到了老寡这里算是成了名副其实的娘子,整天昂昂然的坐在老寡身后的架车上,稳若尊神。讨到一个歪瓜,老寡用手一抹递给她,说,吃吧,再讨到一枚劣枣儿,老寡又用手一抹递给她,说,吃吧。
可是今天,老寡却坐上了专车。蛮婆姨没有拉车,而是推着,这样,老寡就还是在她的前面。蛮婆姨扛着傻脸推车在大街上走,一时引来很多好奇的问候:“咋了老寡?病了?”
“嘿,老寡档次高了嘛,都坐上专车了,培养病啊?下来吃饭,面条吃上三球碗,保证你一会儿就能唱坐江山。”
老寡无力抬头,只是咧嘴无声的笑。这“三球碗”可是老寡的发明,他年少时曾给人帮过工,一个旧式大家庭,他负责挑水,但那家的老太太有洁癖,每次老寡挑回一担水来,她都命令把后面的那桶倒掉,说是怕那水里有老寡的屁,于是老寡就得不停的挑啊挑啊,挑就挑吧,但每天还不能吃饱,没办法,老寡就辞工了。回来对人说吃不饱,问他为什么吃不饱,他说:“碗小啊,都是‘三球碗’。”
“三球碗’是啥碗?”
“就是小碗呗,还没盛哩满球了,还没端哩溢球了,还没吃哩没球了。”
从此,“三球碗”成了碗的一个品种。
老寡今天是真的病了,岁月不饶人呐,老寡竟然也需要看医生了,镇西头有一个收费相对便宜的诊所,他们现在就是去问诊。
行走间,蛮婆姨的目光被吸引了。前方路边,一辆摩托和一辆面包发生了追尾,几个人推拉掰扯,不可开交,围观群众站满了半个街面。正在蛮婆姨张着嘴巴边走边看时,另一起追尾事故发生了,一辆架车和一辆轿车。墨镜,白净面皮,他伸手拦住了还在傻看的蛮婆姨,指指蛮婆姨的架车尾,又指指自己的轿车头。蛮婆姨一愣,顺势看去,发现自己的车尾真的跟那轿车蹭在一起,那轿车的耳根处,已被蹭出了一道赤灰,很醒目,蛮婆姨赶紧一使劲,移开了车尾。墨镜说:“你这蛮子走路也不看,看把我车弄的!”
蛮婆姨没说话,瞪着眼睛笑。墨镜又说:“你知道这修起来得花多少钱吗,你还笑!”
蛮婆姨还是没说话,还是瞪着眼睛笑。
“喷点漆就得好几百你知道吗!”
蛮婆姨不笑了,脸上渐渐现出恐惧来。
墨镜一摊双手,说:“你看咋办吧!”
蛮婆姨的胸脯突然急速起伏,脸上一阵阵的赤白,眼睛通红,呼哧呼哧的喘,稍顷,猛然掀起车把,用力往前推去,然后一撒手,任那车子向前冲出几十米,可怜老寡慌忙间抓紧车梆,才没被一头跄在柏油路面上。大家还在发愣,只见那蛮婆姨噌噌噌上前,对着老寡的光头就几巴掌。墨镜显然尴尬了,他赶紧上前拉住蛮婆姨,说:“你这是干啥哩,我又没说非得叫你陪。”
他话没说完,蛮婆姨又抡起了巴掌,边打边叽哩哇啦的叫。墨镜又去拉她,她竟然身手敏捷的对着墨镜又踢又抓,墨镜没办法,只有伸着手臂挡在老寡头上,但那蛮婆姨显然打红了眼,她操起车上的棍子朝老寡的光头挥将下去。这是一根手臂粗的实木棍子,是老寡的临时拐杖,很结实,看蛮婆姨的架势,要是这一棍砸在老寡头上,那老寡估计也就不用看医生了。不过这一棍被墨镜挡了一下后,砸在了墨镜的屁股上,墨镜呲牙咧嘴,痛苦万状。
蛮婆姨终于打累了,她气喘吁吁的后退,慢慢退到街边,靠墙蹲下了,这期间她一直瞪着眼睛架着肩膀,似乎在时刻防备有人扑将过来。老寡开始挨巴掌的时候双手抱着头,一直在笑,但后来他就不笑了,再后来,他就哭了,哭的很无力,操着假腔,嘤嘤的哭,没有眼泪。
五分钟后,老寡慢慢的下了车,慢慢走到墙边,慢慢的去牵蛮婆姨的手,蛮婆姨很温顺的站起,跟他走,走到车边,她坐了上去。老寡弓腰捉起车把,缓缓在马路上转了半个圈,拉着架车,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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