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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一冬
文/潘霞
最近,在翻《朱自清散文》,翻到《匆匆》时,那句“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了呢?”突然让人警醒,可不是么,立春已过,不用多久,东风就会吹起,春天便迈着小碎步袅袅婷婷地来了。华北平原的冬不算太长,可也并不短,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逝去、逃去如飞了。无怪乎有部小说里这样警告世人:你终究会发现,世间只有一件无价之宝,既非金子,亦非爱情,而是时间。
这个冬,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浮躁,与无雪、干燥、多风的天气并不相干,虽然触目皆是肃杀。铅冷的高楼、扑面的寒风、被横扫的枯叶纸屑,忧郁的永远灰蒙蒙的天空,青一色的冷调子让人一出门便不自觉地缩了脖子,把厚厚的羽绒服裹了又裹。公园里,没有了往日的喧闹,湖水已结成一块宽阔的冰面,并不清洌,远远望去,灰白的天色、灰白的冰面,让人想起王勃那句有名的“秋水共长天一色”,只是有些牵强罢了。
这样寒意的冬,适宜猫在家里,做些精致、有情趣的事,饮酒、煮茶,或者读书。然而大好的时日,却在我的徘徊和掩面叹息中匆匆闪过了。
我努力地回首,想找寻些哪怕只是游丝样的痕迹。被报纸杂志垂青的文字,算是吗?时隔整整十年,再次看到那些铅印的字,欣喜之情是无法言喻的。很快,我便沉迷其中,旧作修改删减一番,然后像待嫁的姑娘一样任由我牵着到处去相亲,是失落苦闷还是得意欢欣完全取决于它们有没有找到婆家。我甚至津津乐道于一个二百字的小段子先后被四家报纸刊发,尽管事后,脑子里总会蹦出《围城》里那个把在某刊物刊登的广告词堂而皇之地称作“发表过大作”的韩学愈来,一样的羞惭。突然发现指尖的日子随同射进屋子里的那方斜斜的太阳一起挪移溜走的时候,我悲哀地意识到,以物喜,以己悲,自己终究是被那些虚无的东西左右了。
烦闷中,诉与老同学听。老同学回道,你选择的是一条寂寞之路,不论如何进取,新的风景仍然是新的寂寞。末了,他没忘调侃:那谁谁谁不是说过吗,古来圣贤皆寂寞!
耐得住寂寞,何其难的一件事。想起一位文字清丽脱俗的女子,始终温温婉婉地写字,专注地不受外界打扰,虽然文章风格独特,常引人青睐,却从不主动投稿,只安静淡然地做自己喜欢的事。另有一位仁兄,生活再怎样困窘,也不肯拿字去换钱,甚而报纸刊用了,他都只要求人家为“未经许可”而道歉,稿费却是不要的。我不知道这是对文字的敬畏和尊重,还是太过迂了,但至少,他们不会有我这样的浮躁感和找不到方向的惶惑感,文字给予他们的,当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好心境。
一位文友,也常与我在电话里探讨。她劝我,不能盲目地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是出不了成绩的,要有计划有目标,一步步地去实现。道理我是明白的,但并不一定人人适合。譬如我,书没多读几本,社会阅历也少得可怜,自己的人生更没有什么了不得的起伏,所接触的无非是周遭的几个亲友,以至生活波澜不惊,平静的像泛不起涟漪的湖面。即便提笔写些字,也总离不开这个狭小的生活圈子。愈是清醒便愈是急切,急切地想融入到某种胜利当中。结果便愈是浮躁,愈是“不达”、愈是“无成”了。
幸而,身边还有位常泼我冷水的人,总让我瞬间便从沾沾自喜回落到沮丧至极。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本是水嫩无骨豆芽菜,如果硬要当作骨头来炖,那结局,不惨才怪!我表面恨得要挥拳头,内心却是服气加认同,凡事量体裁衣,量力而行,不眼高手低,不好高骛远,脚踏实地,顺其自然,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
在徘徊、矛盾、困惑与自省中,冬稍纵即逝。在冬天,像波涛一样不断拍打着我的还有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在满园弥漫的沉静光芒中,一个人更容易看到时间,并看见自己的身影”。自称“职业是生病,业余在写作”的作家,用心灵之作鼓励了无数人。作家笔下的园子、母亲、老人、漂亮而不幸的小姑娘……这些物象早已定格,像一条条鱼,跃动在海面上。“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不拜佛、不算命,作家生命的节拍打得缓慢而沉重。生命虽然短促,但永恒之精神却已穿越针尖,多年之后,令人远望。
“心灵的房间,不打扫就会落满灰尘。蒙尘的心,会变得灰色和迷茫。”我该是被这些字触动的吧?
随着冬一起逝去的,还有三舅。知天命之年,上帝怜悯于病痛对他的折磨,及时向他发出了召唤。不能言语近两月,有多少是他放不下的,谁也不知道。在未来生命的长度上,八十老儿未必输与三岁小儿,这难道不是在提醒我们吗?生命之外谈时间毫无意义!时间有限,生命有限,那些属于自己的日子,美与不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否有意义、是否是我们真正热爱过的。“不能全然预知明天,但你可以充分利用今天”,还是史铁生,如是说。
时间如刀,把年与日子、四季与节气生生地分割开来,冬走了,射进屋里的那缕阳光有了明显的暖意,蛰伏的心绪也该萌芽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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