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凌云享耳 于 2011-2-9 15:40 编辑
故乡采采珍蔬香
闲来浏览古诗,读罢张耒的“想见故园蔬甲好,一畦春水辘轳声”,眼前就纷呈出七色果蔬。又欣赏到杨万里的“风烟绿水青山国,篱落紫茄黄豆家”时,牛车的辙印就浅浅碾过记忆,叠翠的思绪便忍不住似瓜缘茅屋抽长蔓,攀爬回故乡的菜畦边。
乡村日子密如树叶,吹去喧嚣的麦芒和秕壳,餐桌上除了面食总也难离瓜果蔬菜。儿时的家乡,尚是生产队劳动形式。为解决社员吃菜,年年队里都要安排两亩地做菜园的。一间简易的小屋,供有种瓜菜经验的老农歇脚,夜来正好看护菜园。一眼古老的水井,上面按了架牛拉水车,套上黄牛慢悠悠的走,清澈的井水沿渠流入菜哇里,各色蔬菜就日见长高长大了。菜园分菜从不用秤称,一般是按户估堆,下地干活的社员,收工时顺便挑一堆回家,无非是韭菜、芹菜、南瓜、茄子等大路菜。
小孩子最盼那吃一口沙面的甜瓜,咬一口嗄嘣响的脆瓜快些成熟,分到家时就可解馋了。放学后下地拔草,常去生产队的菜园“参观”,令教过扒瓜贼厉害的“瓜菜”大爷,对小孩子的光临总是心存戒心,只让我们站在地边远望,不让在菜园乱走的。当透过瓜叶,瞧见若隐若现的甜瓜、脆瓜时,就感觉口水增多,不知不觉地就把手指头伸向嘴边。一来二去,三问两答,让我还是长了不少菜地里的见识,比如南瓜蔓、西瓜蔓需用土压蔓,不然风大就会吹滚了秧;比如熟透的甜瓜、脆瓜不摘却插根谷草,一准是留来作种瓜以备取种的。“瓜菜”大爷从不开恩摘瓜给孩子,他知道那样非但撵不走“参观”者,反而会引来更多小孩子。
那时候,冬季每家每户的当家菜是大白菜。社员虽有自留地,却都以种玉米、小麦为主,如果一家一户分散种白菜,管理起来极不方便。队里在社员们的要求下,又分给每家一分地,成为集中种白菜的专用地。地里打了一眼新式压水井,是双管出水的,长长的木杆架在上面,骑上去一起一落的压水,象极了幼儿园里的跷跷板,所以社员管这压水井叫“二人乐”。尽管压出的水有时非常浑浊,水却从未压干过,不过,有点不便的是每次压水,都需用“引水”。
刚刚种下的白菜苗,早晨要用清水冲洗菜心的,我那时就常被母亲早早的叫醒,去白菜地干这活儿,家里那个绘有狮子图案的双系大茶壶,就是冲白菜的工具。每冲一棵,要留意有没有菜青虫。如果菜叶被咬花并有虫粪便,翻找菜叶时,准能找到一只肉乎乎的绿虫子。等白菜长到碗口那么大时,就不用再冲菜心了。菜叶长到脸盆大时,就要用山芋藤把它拢扎起来,便于白菜长的更丰满。至今我也不明白,白菜小时为什么要用清水冲心。我想,不但但是为替白菜捉虫,或者为了白菜心里干净吧?
靠生产队分的那些菜,常常不够吃。巧过日子的母亲,就在玉米地里穿种些豆角儿。玉米吐缨结苞时,攀缘而上的豆棵先开紫花,然后长出一尺多长的荚儿来。母亲携个竹蓝,沿玉米寻找,往往能摘得满满一篮。母亲把老的发白的豆角,给我们蒸着吃,嫩的就炒着吃。母亲说,你二爷爷家原先隐居着皮狐。皮狐最爱吃蒸熟的老豆角,蒸馒头窝头时,茏屉中多的那些白豆角,就是皮狐趁人盖锅时偷偷放进去的。等掀锅的空儿皮狐就拿到一边去吃,门坎上门墩上那些空豆角皮,就是皮狐吃完豆粒舍弃在那儿的。吃饱了的皮狐夜间爱跟二爷爷开玩笑,桌子上那碗呀碟呀小杆面轴呀,常常自己敲的响出节奏来,胆小的二爷爷就吓得用被子蒙上头。我问母亲皮狐什么样,母亲说皮狐是仙兽,它能看见人,人看不见它,传说跟家养的兔儿一般大。如果穷人家突然间暴富,多半是皮狐子暗中帮了忙。母亲的话,让我从此幻想家中有只皮狐,那样就不必过穷日子了。然尔,终究也未盼来那神奇的皮狐儿。
姥姥家的南菜园,我记忆忧新。菜园西头,有一棵大槐树。槐树下是猪圈,常有一头肥猪在圈中懒散的躺着,鼻孔中响着舒服的哼哼声。住姥姥家时,有时也支派我去喂它。用勺子舀猪食进槽,猪就低头响成节奏的吃,快吃饱时就挑食,甚至用长长的猪嘴把食拱出槽外,就不能再舀食喂它了。离猪圈不远处,有一眼架着辘轳的井,姥爷手摇辘轳浇菜时,老远就能听见好听的咯吱声,等粗粗的井绳缠满辘轳架,一个扁形的水桶就近在井口了。须一手扶辘轳把,一手顺势把桶水倒入水渠中。往井中放空桶时,辘轳把儿就转的飞快,若不小心,极易被辘轳把打着。所以小点的孩子摇不了辘轳,只有壮劳力干得了这体力活儿。
井台上,姥爷种了许多秫秸花,学名叫蜀葵,开的花儿有单、双之分,颜色有红、有紫、有白、有黄、有粉,层层朵朵的赶着往上开,故也有人管它叫步步高。秫秸花朵艳,花期长,花开时节引来蜂儿蝶儿围着井台飞,也引来爱花爱美的小姑娘。看不够就忍不住你采一朵,我掐一朵,折个扫帚上的竹签儿,穿在花朵根部,插在发辨上,美美的花朵就四处游走了。
姥爷是扎彩匠,菜园中扎的篱笆也出众,怎么看都是斜斜的井字。猫呀鸡啦,甭想钻进去。看见的人都说,单看这篱笆就是享受呢。菜园离家近,扎个精巧的篱笆很关键,要不就甭想种成菜。孵了小鸡的老母鸡,最爱领着小鸡在暄土里打暴窝,如果让老母鸡领着小鸡钻进去,菜园里还不嘴鵮脚刨闹翻了天才怪。菜园最东边,年年都是那架葡萄,茂盛的叶儿密不透风在架上,绿宝石紫水晶般的果实,就悄悄地躲藏在叶子里。菜园里一畦小葱、一畦韭菜、一畦波菜、一畦茴香、一畦茄子,全都绿莹莹的惹人馋。
最吸引我的,还是那畦西葫芦。虽是蔓生却并不乱爬,都抱着略呈三角形的叶子往高里长,最高只能长半米,长出的西葫芦长圆筒形,就围列在瓜秧周围。先开的是谎花,后开的是实花,实花未开就有瓜蛋儿坐后阵。初长不久的西葫芦,嫩的一掐一包水儿,忍痛摘下来包饺子吃,香死人。老点的西葫芦就只能蒸包子,或打汤或炒着吃了。麦子发黄的时候,正是西葫芦集中成熟上市的时候,等收完小麦、西葫芦的瓜秧就该倒了。
姥姥家菜园里的菜,一畦畦的丰盛,自家吃不了,左邻右舍、亲戚流人都沾光。母亲每次去姥姥家,一准捎回来许多菜,可解了我们这些“外甥狗儿”们的馋。
时代变化真快,随着冬季蔬菜大棚的普及,随着海南返季蔬菜的北上,现在的蔬菜品种越来越多了。餐桌上已由过去有麻吃麻,翻转过来成了吃麻有麻。即使数九寒天、雪飞冰封的隆冬,市场上亦是瓜菜照鲜。过去曾经那么风光的大白菜,不知不觉的悄然落了伍。
虽然现在吃菜有了更多选择余地,然而,或许是故乡贫瘠土地养育的缘故,或许是当时蔬菜愈少愈觉贵的缘故,在我的念想里,感觉依然是故乡采采珍蔬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