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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挽弓射月 于 2010-3-31 11:32 编辑
〈1〉
李相南初次看见她是在地铁口,细雨淋着,神情呆滞,手中提着一个黄色的塑料袋。
本来有很多人进进出出,甚而有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太,整个人跪倒下来,见不着脸面,任由雨飘扬钻入油黄的后衣领颈背。
李相南扔过一块硬币,乘机看看旁边淋雨的女人,觉得几分面熟,但绝对不是熟人。
李相南略带关切,似乎无意的样子:“等人也可以到地铁里面去等,内面没有雨。”
那女人听了声音看了他,泪水涟涟地落。似乎由于这一句话,让她的泪水有了和雨而下的理由。而且远比那些雨丝清冷,没有来头地落得更快。
李相南说:“小姐,有不开心的事,也不用淋雨啊。”李相南过去两步,将雨伞朝她那边推了一半。递给她洁白凸花纹的纸巾,也只有两三步的路,就随着电梯下到地铁买票处。
掏了半天口袋,硬是没有硬币,而其它几个自动售票机均用纸条封了,上面写着“暂停使用纸币”。李相南准备到窗口买票了事,瞟一眼均是长长的队伍。下班高潮,人多为患,整个大厅在各种混合的声音里,好像也带着湿漉漉的气息,闷闷的,让人产生窒息的感觉。
她说:“到哪里?我有硬币。”果然从口袋里抓出一把脆生生的钢蹦。
“到人民公园。不过,我有钱。”李相南说,一边还要去排队。一个陌生女人给自己买票,的确不是他可以接受的概念。
这个素不相识的女人也没有太理会他的表情,咚咚咚地塞硬币,两张票就出来了。如果再看她的眼睛,除了潮退过的落寞,好像看不出来刚才露出过悲戚,而且和着雨撒过泪。她穿着宽松的长毛衣,紫色,粗粒粒的针法勾勒出绞缠的麻花。她的头发很长,在这个日益精干快速的城市,很少见着有这样长的发,一直从头顶流到臀部。
《2》
李相南说,我请你到永和豆浆吃个随便饭吧。
呵呵,我可是无功不受禄。李相南到了人民广场出口打趣地说。
李相南穿的是件黑风衣,内加一件白棉衬衣。天开始冷了,一场秋雨一场凉。李相南又问:“姑娘,我可不想平白无故欠你个人情,贵姓?”
我叫杨丽平。那姑娘说,吃就吃吧,我一天没吃饭了,被你一提,肚子开始唱戏文。
于是两人进了永和豆浆。一人要了份牛肉面,一人要了份时蔬盖交饭。吃饭的时候,也没有说几句话,各吃各的,只是在同一张桌上面对面不啃一声,也有不少尴尬。
李相南说,很少见到你这样长头发,可以做广告了。
杨丽平笑得哼了一声,我明天决定就去剪了。再也不留了。谓之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大可不必,李相南说的到是实话,女人最漂亮的莫过于一头长发了。你不知道,我们读书的时候,有一个女生有一头长发,走起路来在背后一波波起落,不知电死多少男同胞。所以我认为,你既然养了这么多年,一剪落地,太可惜了。如果我是你男朋友,我,呵呵,我坚决反对。留着吧。
杨丽平不置可否,默默笑着。然后吞一口饭,又吞一口饭。你请的饭好好吃啊。她摆摆像瀑布一样流泻的头发,举起手伸伸腰,说,谢谢你的饭。说着,对着灯光明显地笑起来。像一个太阳从她的眼中出发,滋滋从脸部扩张。起身,用餐巾纸擦擦嘴和手,一前一后和李相南出门。
杨丽平说,能否陪我到广场中的长椅中坐坐再走呢?
李相南没有拒绝,两人坐在长椅上。身旁的绿色植物被修葺一新,高高低低的林木染在红红绿绿的光晕里。旧黄色的桂花香在空中流连,让这闹市中的空地像是被周围的波光声影给抬了起来,一半浸蘸在安静里,一半裸露在喧嚣中。
《3》
拉了灯,但窗帘依然映衬出路灯的光。李相南闭上眼睛,心里依然是静不下来,总有些渣滓在不断泛起。
有同学辗转过来的消息,素琴死了。她在牛奶里为自己掺了鼠药三步倒,是一个星期后邻居发现有异味才发觉的。屋里弥漫着呛人的气息,让人恶心的腐尸味勾起苍蝇乱舞而来。她曾经那么美丽的头发,曾让无数男性怦然向往的头发,散乱地蒙着她的面孔。她在挣扎之中咬着乱发,暗红的淤血顺着嘴唇流到卡通画点缀的被面。
雪白的墙上有这样一行字: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字迹歪歪斜斜,但很有力。用了不少力。
很快,警方也得出结论,李素琴死于自杀。这个结论算得上多此一举。
全天下的人,就是N城的人一听她死了,没有一个人怀疑是他杀。在月亮湖小区,没有人不知道一个叫李素琴的女人,她曾经就跑到一个男人家里,公然和另一个女人争男人。她挺着五个月大的肚子,依然还是那么美丽,看在别人眼里没有任何的杂质的美丽。她说,我为什么要打掉孩子呢?既然我们有真实的爱情。田野亲口说过,他当初和妻子结合纯属情不得已。可是,一个孩子毕竟要父亲,田野,你出来好吗?
啪,田野的女人一盆洗衣水从楼上泼下来。不要脸的女人,快滚开!不要说你有几分姿色就跑到别人家门口卖胯。
李素琴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就变成了落汤鸡。周围观看的人越来越多,没有人劝也没有人拉,看着李素琴上了楼梯。
田野出现了,他依然毛发丝丝不乱,戴着金丝眼镜。他有一米七八的个头,李素琴清楚地记得他的鞋是四十五码。他睡觉的时候喜欢揽着她的头,吻着她的发。他在她面前很温和,甚至有时变得相当脆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但是,现在田野突然狰狞起来,脸面漆暗。他问:你来做什么?快回去!影响不好!
素琴问:我们的孩子怎么办?不能再拖了。我们是有感情的两个,不能再拖了。
婊子,你他妈的婊子,你到底想怎么样?田野猛然咆哮起来。你要我妻离子散,工作丢弃,一无所有你才甘心吗?滚!滚!滚!
砰!一只椅子被他那强有力的手甩了过来。砸在素琴的边上,统统碎了。
《4》
夜深入骨髓。这种黑色的液体在时间的注射器中,像一种回忆的汤。曾经,那个被他吻过的女孩被杨丽平带了出来。她披着长长的头发,走在学校放学后的街道上。他总是尾随她,他们谁也不发一言,直看着她回到家中。
有一次,是个夏天的晚上。下了自习,他还是尾随她,自动做着默默无闻的保镖式角色。走到一个小巷子,往常的灯没有了。她有些畏惧,面对着黑黑的巷子,飘过来无可奈何的眼神。
他有点激动。让我们手拉手走吧。他拉着她的手,走进悠长的黑巷子。他闻到她头发上散过来的洗发水花香。他将她一拉得近些,心分明在怦怦地颤。她的手柔软,像一团海绵,吸着他手心沁出来的水。
他将她推靠在墙上,吻她。事情太突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她的唇有栀子花的味,清香,鲜活而悠长。
她用力推他,死死闭着嘴。拼命摇着头。他松开,拉着她手手也被挣脱开,脚不择路地走出黑巷子。从此,他们像永远死去的火山,没有一句话。
直到大学,他才给远在家乡的她写信。那时他踌躇满志,才华满腹,写了长长的八页纸。而她在回信中说,他们已经是两个人的世界,再也不可能回到年少的光阴。回忆起从前的黑巷子事件,她竟然开玩笑地说,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她又说,男人对感情当忠实如狗。女人完全为了一个男人付出时,那么男人应该像一片平原,让女人有生长将来的希望。
李相南在人民广场将这些事告诉了杨丽平。在她看到杨丽平第一眼起,他就觉得她像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已经远去的李素琴。
杨丽平听着李相南说起那个死去的女人时,竟然默然流着泪。然后,越来越悲恸。
杨丽平说,的确,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他和我谈了六年感情,去了加拿大后另外谈了一个。而且一回来就是结婚。我在地铁口等了他一天,他竟推脱说公司忙,不能见我。杨丽平问:你们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女人的感情像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换件就了事?
李相南说,不是这样。至少我认为,我是个好男人。
《5》
李相南诚恳地说,杨丽平,你的头发不要剪好吗?长头发的女孩看起来总是那么美好。
杨丽平问,你是我什么人啊,叫我不剪就不剪。原来我是有一个心愿,要到出嫁之后才正式剪掉。不过,现在为谁留都没有意义。甚至我有时对着镜子看到自己漆黑的发,会想起从前,我就觉得自己要从漆黑的往事里走出来,非剪掉头发不可。
不过她的头发真的没有剪下来,行走的时候,逢松飘逸,引来不少人的注目。
在周末或者周日的时候,他们便相约去周边的周庄、杭州、朱家角玩。他们拍了相当多的照片。总是很快乐,有着年轻人的阳光活力。
玩得很晚的时候,李相南邀请杨丽平到家里将就一晚算了。杨丽平笑着说,孤男寡女相处一室不好。李相南说,像我这样老实本分的男人,打着灯笼没处找。杨丽平认真看了三秒钟这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帅气的平板头配着阳光的脸,透着男人的成熟与可爱。心不由得一酥。
李相南在夜色中搂住了她的腰。李相南说,这辈子永远在一起好吗?
杨丽平没有回应,只是将头靠在他的脖子上。然后回过头,溶在他俯头的双眼里,默默接受他的吻。悠长的吻,像黄浦江上的汽笛,随着风一波超过一波。
他们回到住处,依旧是难舍难分的吻。李相南用他的手一遍又一遍抚摩女人的头发,在黑暗中,像回到年少时的黑巷,悠长,没有尽头。他将女人顶在墙上,看到她的唇,像一朵炸开口的花,行将开放吐着幽暗的香。女人捧着他的头,似乎感觉到他的颤栗。
杨丽平说,我被你压痛了。抱我到床上去。
杨丽平躺在床上主动勾起他的脖子,贴近他的耳朵说,你的接吻技术还不到家。
李相南不禁笑起来,那么师傅教我呀。
杨丽平用嘴顶开他的嘴唇,示意他将舌头伸过来,吮吸他的舌头。男人立刻变得像发动机,一发不可收拾。
《6》
李相南很忙,杨丽平也忙。生活像陀螺,在人想歇起来的时候,总被身边的事务一再抽转。不过在女人看来,男人的忙大多只是个想抽身的借口。再忙总可以忙里偷闲发个短信,或打个电话吧。但是,自从那一夜过后,这些好像萎缩了。扳着手指数数,竟有半个多月没有见面。
杨丽平发信息问:我搬过来住好吗?
李相南到晚上才回信息:还是各过各的好。不过,我也很想你。
杨丽平酸酸甜甜。原来他真的想着她。
第二天一早,杨丽平穿戴一新,涂口红,描眼影。特意将长发放得很长。她甚至套了一条格子长摆裙。她敲门,给她开门的是一个女人。还睡眼朦胧的状态,抱一个婴儿吃着奶。那女人问:你找谁啊?我找李相南。杨丽平说。你是谁呢?
女人张着嘴打个哈欠说,我是他老婆,刚从老家过来。要不,你先进来坐坐,我叫他起来。
杨丽平说,不用了。你就说,有一个姓杨的晚上找他有事。
但是李相南已经闻声起床了,他讪讪地笑。走吧,有事到外面去谈。女人警觉地说,孩子我一个人可带不来,你早点回。
杨丽平说,你从来没有到过我的住所,今天带你到我那里去看看。
李相南观察着她的神情,问,算了吧。我们算了吧。你也看到了,我有老婆也有孩子,我们的一切只当着回忆。就算我这一辈子欠你的,但我会永远关注你。
杨丽平说好吧,你到我住所来,我保证以后决不打扰你的正常生活。其实她所在的小区也不远,坐公交只两站的路。于是李相南跟了她上楼。
杨丽平关上房门,抱住李相南哭起来。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不离开我好吗?李相南沉默了半刻钟,开口说,不行啊。孩子才两个月……
杨丽平捧着他的头,用嘴挡住了他继续想说的话。吻着他的唇,一边脱男人的衣服。相南,相南,我真的不能没有你。男人也脱她的衣服,回吻她的身体。他们大汗淋漓,相拥而睡,看到电风扇巨大的影子在他们的身体上来回转动。醒来,继续做爱,还是大汗淋漓。她将脸贴到他的胸口,问,不离开好吗?我们永远不离开好吗?答应我好吗?
李相南没有回应。杨丽平哭起来:怎么会这样呢,男人真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扬起脸,捧起李相南的头,泪水像泉眼,静静地流。
你还记得上次我教你的舌吻吗,她呢喃着,用舌尖顶开男人的牙齿。男人伸出了舌头,两人抱着头像永不分离。
突然男人感觉一阵剧痛,一股血腥味在嘴里涌放。他推女人,但是女人已经死死咬着他的舌头不放。他痛苦地从喉咙里发出咕咕声,双手死死扳女人的头,女人依然不放。李相男在挣扎中双手死死掐住对方的脖子,往外推。血像洪水一样涌出来,女人咬断了他的舌头,赤身裸体,翻着白眼倒在了床上。头发像被乱风吹散,乱七八糟覆盖着她苍白的脸。
杨丽平死了。嘴里咬着李相南的半片舌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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