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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青云

主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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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戏谈】《锁麟囊》
　　
　　薛女和赵女一天出嫁，途中遇雨，同避雨于春秋亭。贫富相遇，赵女悲声。薛女以锁麟囊相赠。后，薛女携子归宁，遇发洪水，一家失散，家产荡尽。为生活，薛女到某家当老妈子，偶然在某家的楼上见到当年赠出的锁麟囊，感慨万千。某家的女主人其实就是赵女，赵女确认是薛女后，二人拜为干姐妹。一家合聚。
　　
　　这就是基本剧情。剧情很简单，但包含了太多的人生际遇，随剧中人情感起伏，叹人世乍起乍落，对势利眼进行善意的嘲讽，哀而不伤，谑而不虐。大幕拉上，回味悠长。善报恶报终有报，人生如戏戏如人。无非是因缘因果，如此简单，又如此深邃，如此好戏，怎不令人击节呜呼？
　　
　　编剧是翁偶虹，大家。在所有的京剧里，好的剧本太多，但如《锁麟囊》这般好的，确实少见。编剧太懂戏了：你看薛湘灵的出场，在幕后对嫁妆提出太高太过的要求，一下子这位薛家娇贵女就活灵活现了！其出场后的满堂彩就是意料之中了；春秋亭一折，是这出戏的精彩处之一，薛女善良的一面突现出来，此时的薛家小姐真是太美了！最精彩的唱段出现在薛小姐落难之后，自己和家人离散，幼子别怀，却给人当老妈子，面对别人孩子的娇贵蛮横，想到自己的当初的富贵，想到自己的没有音讯的孩子，感慨万端，悲从中来，“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渗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那怕我不信前尘。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生、早悟兰因。”听这样的唱腔，怎么能不动心？因薛女误入供奉锁麟囊的楼阁，被赵女得知，便把薛女叫到堂前，步步追问，何日出阁？那天天气如何？几承花轿？是否倾囊相赠，囊中何物？薛女一一如实回答，其在主人面前的座位也步步高升。薛女唱道：“当日里好风光忽觉转变，在轿中只觉得天昏地暗，只听得风声断，雨声喧，雷声乱，乐声阑珊，人声呐喊，都道说是大雨倾天。那花轿必定是因陋就简，隔帘儿我也曾侧目偷观，虽然是古青庐因陋就简，哪有这短花帘，旧花幔，参差流苏残破不全。轿中人必定有一腔幽怨，她泪自弹，声续断，似杜鹃，啼别院，巴峡哀猿，动人心弦，好不惨然。于归日理应当喜形于面，为什么悲切切哭得可怜！那时节奴妆奁不下百万，怎奈我在轿中赤手空拳。急切里想起了锁麟囊一件，囊虽小却能作续命泉源。有金珠和珍宝光华灿烂，红珊瑚碧翡翠样样俱全；还有那夜明珠粒粒成串，还有那赤金练、紫瑛簪、白玉环、双凤錾、八宝钗钏，一个个宝孕光含。这囊儿虽非是千古罕见，换衣食也够她生活几年。”这是多美的唱词？听了真让人会心会意，梅香的插科也恰到好处，真是一句一个好，句句都好；一字一片情，字字佳境。真相大白，同时失散的家人也来到，赵女让梅香给薛女换上新衣，出来和家人相见：“换衣衫依旧是富贵容样，莫不是心头幻我身在异乡？”此时薛女的出场没有不是满堂彩的！赵女薛女拜为姐妹后，剧到尾声，有个很精彩的插曲，当年薛女和赵女结婚时的忙活人，也就是一个势利眼曾经断言薛家永远富贵，赵家永远贫穷，和人曾为此打赌，说他赌输了就让人当马骑。他没有食言，果然趴下，这是对势利眼的善意嘲讽，这嘲讽中又有多少通透与辛酸。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这样的好戏浸殷我们的思想，让我们对人生多了一些思考，让我们趋向良善。从剧情中回归，再看看周围人，哪一个不是剧中人？这大概就是戏剧的作用了。当年媳妇让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教育得就是不信因果，硬说世界是物质的，居然和我说好人未必好报，坏人未必恶报，并引用古语“好人不长寿，坏人活千年”来和我对抗，我说不过她，便关上门，把她捆在沙发上，让她受了受《锁麟囊》的教育，边看边问，效果不错。此法我认为可以推广，尤其是对那些势利眼更应该捆起来让他们好好看看这出戏。
　　
　　这出戏是程砚秋大师的代表作。是京剧中的精品。吾生也晚，大师的风范无缘得见。但其义女，程派执牛耳者李世济唱的不亚程大师。目前我看到的最好的一个现场录像是李世济、赵荣琛、新艳秋和袂演出的，琴师就是李世济的丈夫唐在炘。这是我珍惜的一个光盘。高潮迭起，妙不可言。
　　
　　现在李世济已经离开舞台，丈夫也已经离世。但程派传人很多，在这些传人中，我偏爱张火丁，她的唱腔程派味道十足，水袖功夫极好。但无论如何，当初的大师们的演出是无法再现了。
　　
　　【戏谈】锁麟囊（2）
　　
　　原计划这回谈《霸王别姬》，改了，还得说说锁麟囊。
　　
　　是这么个事儿，几年前一老同学来家，说突然迷上了京剧程派。而且就爱听《锁麟囊》。我随即把我最好的光盘拿出来放，那是李世济、新艳秋、等名家合作的《锁麟囊》，十分好。放到一半，那位同学说，换，换锁麟囊。我见这个棒槌果然是个棒槌。就跟他说，你爱听那一段？他说，我就知道“春秋亭”那一段。快进，到了。于是春秋亭外风雨暴。老同学习惯性地一扬下巴，呲出半嘴门牙。说，就是这段！我就爱听这段！你说何处悲声怎么唱成哼哧悲深？我说，我说，我没说。
　　
　　同学把我的盘拿走后，我一直认为那是明珠投暗。或者是明珠暗投。好在我对那的熟悉程度足以让我不看光盘就能哼哼唧唧而且如在目前。
　　
　　两年后的一个深夜，同学电话说，你赔我媳妇。
　　
　　他说，他媳妇爱上京剧了，程派。还就锁麟囊了。
　　
　　我说，他唱那段？
　　
　　他说，就就就就那一霎时。
　　
　　我说好。
　　
　　一霎时把前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叫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可怜我平地里遭此贫困，遭此贫困……我的儿啊！把麟儿误作了自己的宁馨。
　　
　　他说，我媳妇就毁在这段唱上了。
　　
　　我说，你见过棒槌吗？
　　
　　他说，见过。
　　
　　我说，你镜子里见的？
　　
　　他说，反正我媳妇是迷上程派了。就怨你，就怨你给我那个光盘，就怨你。
　　
　　我冤枉。
　　
　　前一个月的晚上，老同学来电话，说你听听，这是谁唱的戏。接过手机，就是“一霎时”。听完后，问谁的，同学说，你猜。我说，张火丁。他说，错，你嫂子我媳妇。之后手机里传给我一串笑，那是嫂子的笑，有点闷，但发自内心，好像是从隔壁传来的呻吟。呻吟是伟大的，只要你发自内心。所以，戏要用心唱。
　　
　　几天后，同学电话。问我这里谁唱程派唱得好。我不大清楚。或许有好的吧，我是一个也没看见。为唱戏美容的，不行，为唱戏跟别人生孩子的不行，为唱戏进入角色不能自拔自认为是谁谁谁的不行，为唱戏男变女女变男的不行，等等。唱戏不是矫揉造作。其实，我们的每一次吼声，都是一出戏。
　　
　　今天，同学夫人我嫂子来了，有个结婚的。婚礼过后，她花了上千元买了衣服，从里到外。听说明天就上电视了。她原来想唱“一霎时”，后来变了其他唱段。唱什么无所谓，嫂子毕竟登台了。
　　
　　我不知道嫂子是否学会了锁麟囊最后的唱词：
　　
　　这才是人生难预料，
　　
　　不想团圆在今朝。
　　
　　回首繁华如梦渺，
　　
　　残生一线付惊涛。
　　
　　柳暗花明修啼笑，
　　
　　善果心花可自豪。
　　
　　种福得福如此报，
　　
　　愧我当初赠木桃。
　　
　　一出《锁麟囊》，唱来唱去，大概就是说的这几句吧。
　　
　　【戏谈】苏三起解
　　
　　《苏三起解》，是全本《玉堂春》里的一折。又叫《女起解》，区别另一出男《起解》，《男起解》是说秦琼发配的。
　　
　　N年前，我在著名的鄚州大庙所在地当最低行政长官，那是一个冬天，我观摩了这出戏的全部彩排，他们学会了，我其实也学会了。有几个相当了得的老师傅，我是外行，所以每事问，他们难得遇见我这么个棒槌，所以讲起来不厌其烦，恨不得把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大凡唱戏的都有戏瘾，他们没事就来一段过瘾，所以我听了很多名段。那个因为解放初期在东北纠缠上过俄罗斯大娘们儿而被剧团开除回家的人，有哮喘病，据说每年冬天都是坐在炕上咳嗽，但那年的冬天排戏，他一听就从炕上蹦了下来，好了，列宁同志已经不咳嗽了，他是唱马派的，“天堑上风云会虎跃龙骧，设坛台借东风相助周郎”，那叫一个地道；那个演崇公道的老头自述是萧长华萧老先生的弟子，因为见过大世面，给名角跑过龙套，确实也懂得多，所以谁都敢教训，他实际上是这出戏的导演，这老头儿留一嘴山羊胡子，右手一伸多远，慢慢归拢，再那么轻轻一捋，同时痰嗽一声，立马威风四起。他戴一个老式金丝水晶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寒光四射，平实手里把一个泥香壶，开口闭口都是想当初，那叫一个派儿；那个穿着一身油得放光的褂子的老头儿是琴师，那把京胡也是油腻腻的，一看就古董。他说这京胡有来历，曾经给张君秋拉过，是个宝贝。那京胡给拉得神乎其神，一段《夜深沉》获得满屋子的叫好，老头儿操起琴来一开弓就闭眼，或摇头晃脑，或戛然而止，满脸都是陶醉。我十分羡慕他那陶醉的神情，所以后来我也买了一把京胡，开始在家苦练。康师傅那天突然从厨房里拿着菜刀跑了过来，披头散发劈头盖脸地跟我叫祖宗，说你再拉我就上吊！那是拉京胡？分明是宰鸡！我遭到这次突然的惊吓和无端的侮辱之后，自尊心严重受伤，也就告别京胡了。
　　
　　苏三的故事，耳熟能详，《警世通言》里的《玉堂春落难寻夫》就是蓝本。也有人考证其本事是钱塘名妓苏小小的故事，但好像没有根据。《阿英说小说》一书里《玉堂春故事的演变》，说的很详细。京剧《苏三起解》说的是解差崇公道押送人犯苏三从洪洞县到太原路上发生的故事，情节十分简单，苏三唱“四恨”，崇公道对苏三予以劝解。苏三越说越气，终于说出了那句著名的“洪洞县里就没有好人”的台词，这句话把老崇气得够呛，苏三又说，唯有你崇老伯是个大大的好人，那句话又把老崇乐得死去活来。后苏三认崇公道为干爹，太原说到就到，完戏。后面紧跟着的就是《三堂会审》了。
　　
　　这出戏到现在我还基本会背。京胡不会拉，但戏词我却能大段大段地背诵。这不是吹，整出的戏偶尔也能背下来。
　　
　　这出戏尽管叫《苏三起解》，但戏里的精彩我认为不是苏三，而是解差崇公道。一出场那句“啊哈~~~~”那是端得好！“你说你公道，我说我公道，公道不公道，自有天知道，小老儿崇公道……”这老头儿可爱极了。如果你看这出戏，听到“啊哈”的时候，没有叫好，你尽管退票关电视。
　　
　　十分难得的是，崇公道是一位通达人情的好人，是一位对世事参透的高人。他对苏三恨的人都有准确的分析，都有自己的看法。这点苏三也不得不服。他说“官场之中，就是这么样，官官相护，狼狈为奸。平民百姓，到什么时候也得受害啊！”，他又说“世上为钱丧德的多的是，要恨，可恨的多着呢。”他说的都是真理。我很是怀疑当年定型崇公道的那个演员绝非是个普通戏子，他一定是个高人，这人心胸十分宽广而且具有慈悲情怀。我基本确定那人就是萧长华萧老先生。读过《袁世海传》，书里的萧长华活灵活现，如在目前。真是大师级的人物，不服不行。值得庆幸的是，我们现在还能看见萧长华先生的影子，电影《群英会》里的蒋干就是萧老先生演的，那叫一个绝。
　　
　　这出戏里的苏三，尽管唱功也比较重，尤其是“四恨”，更见功力。但那还不是苏三出彩的所在。苏三的唱功，我认为还是在《三堂会审》里。至于那段“苏三离了洪洞县”，虽然妇孺皆知，但当今能唱好的，嘿嘿，少。有个女演员居然发明了用英语演唱，我听过，想吐。
　　
　　这出戏的主角当然是苏三，但作为配角的崇公道更具风采。我看《苏三起解》，不是为了看苏三，是为了看崇公道。
　　
【戏谈】让徐州

　　不说大耳贼，不说陶恭祖，也不说陶渊明。之所以说《让徐州》，是因为我昨天确实突然就想到了这出戏，具体地说，是想到了里面的一句唱：叹人生如花草春夏茂盛，待等那秋风起日渐凋零。
　　昨天（九月二十三日）早上一位朋友来电话用哭音说：呕窝了。我明白那是他父亲去世了，落炕好几天，不吃不喝，终于解脱了。好几次脑血栓，挺了过来，这次栓得厉害，挺了过去。和孔子一样的享年。随即联系几个平时总在一起的朋友，先去吊唁。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再鞠躬。礼毕。
　　从他家出来，车往左拐，过小白河，奔千里堤，要去白洋淀。车进千里堤，两边的树绿色正浓。昨夜有风，地上有一些落叶。放眼望去，高远的天幕有一些阴郁，雨声淅沥，苍绿满眼，落叶零落辗转，窗外的风吹得人身上发紧，果然天凉好个秋。
　　鸟指着落叶喟然叹曰：你看秋雨里格阵阵介吱个秋风寒，马上就要叶呀叶落光了。女人怀春，男人悲秋。于是我就想到了让徐州。想到了那两句唱词。
　　现在还有一些早，秋再深些以后，已凉天气未寒时，傍晚突然的一场秋风秋雨，树上的叶子几乎落尽。踩着枯黄的落叶瑟瑟归家，听冷雨敲窗，这个时候，想不伤感也不行。
　　春天柔和，夏天壮美，秋天来了，难免凋零。蕴藏一个严冬，等待春暖花开，随即完成一个轮回。只是来年的新叶已经不同于去年，我们也一定会忘记去年落叶的容颜，但那树干却依然，凋谢或零落的只是叶子，树干好像是不在其中的，阳光和土地好像也是不在其中的。
　　人生如树。
　　车行驶在深秋，鸟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他另外一个朋友打来的。于是车往回返。中午要在一起喝酒。
　　
　　天依然阴沉，楼上临窗，是个喝酒的好所在。
　　
　　汤昨天吐了一宿酸水，一刀名副其实，给汤讲了个轮回的故事。把汤吓蔫了。不过几口酒下肚后，汤好比花儿浇了水，又欢了。
　　
　　期间说到了一个地方，柏林禅寺，那里是禅宗祖庭，能回答有关轮回的任何问题。
　　
　　西风又起，叶片片飞落。每一天，每一刻，都有无数的生命在离去，离去其实是一种归来……
　　
　　“叹人生如花草春夏茂盛，待等那秋风起日渐凋零”，回到家，不由自主地哼唱了起来。电脑里也传出了言菊朋的唱段：
　　
　　未开言不由人珠泪滚滚
　　
　　天降下大任就要你担承
　　
　　二犬子皆年幼难当重任
　　
　　老朽年迈我也不能担承
　　
　　望使君放开怀慨然应允
　　
　　救生民积阴功也免得我坐卧不宁
　　
　　叹人生如花草春夏茂盛
　　
　　待等那秋风起日渐凋零
　　
　　……
　　
　　此时的窗外，秋雨沥沥，从早上到现在一直点点滴滴，更助秋情。马上就要深秋了。深秋，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南方的甘蔗林，北方的青纱帐，都是团泊洼的秋天。已觉秋窗秋不尽，哪堪风雨助凄凉，这是林黛玉。梧桐更间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这是李清照。
　　
　　其实大可不必，秋天无非是一个季节，也只是一个季节，而已。伟大的赵州禅师教导我们说：吃茶去！
　　
　　【戏谈】四郎探母
　　
　　那个小有名气的盗墓贼，一个清晨，潜入到李莲英老家的集市，瞪着贼眼，得到了两件好东西，要显摆显摆。长假第二天十点多，就叫过去喝酒，说得好友来如对月有奇书读胜观花嘛，看来雅兴甚高。是两幅册页，一副是清代书法家李法孟手书的笔记，一件是清代文学家边连宝临摹的赵孟頫的字，均装裱精良。
　　
　　一共三个人，那个贼坚决不喝白酒，另外一个倚老卖老，偷懒耍赖。万般无奈，半推半就，我当仁不让成了主力。一瓶白的，一箱啤的。眼见红日又西斜，我们也都喝斜了。于是一同去找京剧名票张宝奎。又买了一箱哈啤。我跟张宝奎老师叫老师也叫师傅，跟他媳妇叫嫂子，嫂子是唱老旦的，也唱青衣，我听过嫂子《三堂会审》里苏三的大段道白，精到。张宝奎师父是唱高派的，拿手戏是高派名剧《逍遥津》，绝了。我多次听过他唱的“孤王酒醉桃花宫”，那真是过瘾。简单弄了几个小菜，嫂子包的茴香馅的饺子。于是请名票上座，嫂子坐副手，我和嫂子挨着，方便。开始。
　　
　　话题自然是京剧。前一段时间，央视11的“过把瘾”来这里录节目，张老师和夫人彩唱的《四郎探母》。我看了，看得我直拍大腿，回家睡觉的时候还是一片大红。从开始酒喝到曲终人散，话题好像没有离开过这出戏。
　　
　　《四郎探母》是京剧的经典。
　　
　　杨四郎这个人值得说说。“沙滩会一场败，只杀得杨家好不悲哀：儿大哥长抢来刺坏；儿二哥短剑下他命赴泉台；儿三哥马踏如泥块；我的儿你失落番邦一十五载未曾回来；惟有儿五弟把性情改，削发为僧出家在五台；儿六弟镇守三关为元帅，最可叹儿七弟他被播洪就绑在芭蕉树上乱箭攒身无处葬埋。娘只说我的儿今不在！延辉我的儿啊！那阵风把儿你吹回来？”佘太君的这一段唱是名段。赵葆秀唱得好，但不如李金泉，李金泉唱得好，但不如李多奎。嫂子的唱，宗李，很有韵味，戏中她跟师傅叫我的儿啊，听到这里，难免一笑。
　　
　　既然是戏，就不能当真，但这出戏有个问题不能回避：在金沙滩那场大战中，杨四郎被擒，他投敌了。
　　
　　不但如此，这位优秀的杨家将，后被萧太后看中，娶了铁镜公主，成了辽国的驸马。十五年后，萧天佐在四十不言老家的村北，摆下天门大阵，杨六郎挂帅出征，佘太君押送粮草，杨四郎闻信，说服公主，盗得令箭，出关见母。也见到了离散十五年的妻子孟氏。时近五更，四郎无奈回到北国，萧太后差一点就宰了他，但在铁镜公主的恳请下，释放。这就是《四郎探母》的基本剧情，故事很好，唱腔那是不用说的。那么对已经投敌的杨四郎这类人究竟怎么评说？
　　
　　五代十国时候的冯道，河间人，他身事十君，是不倒翁，也是长乐老。这个人有一首很有名的诗：
　　
　　莫为危时便怆神，前程往往有期因。
　　
　　须知海岳归明主，未必乾坤陷吉人。
　　
　　道德几时曾去世，舟车何处不通津。
　　
　　但教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也立身。
　　
　　最后两句，警人。
　　
　　杨四郎确实投敌了，但京剧里的他，没有被丑化，可能是有微言大义在其中吧。
　　
　　【戏谈】《四进士》
　　
　　上写田伦顿首拜，
　　
　　拜上了信阳州顾大人。
　　
　　自从在双塔寺分别后，
　　
　　倒有数载末相逢。
　　
　　姚家庄有个杨氏女，
　　
　　她本是姚家不贤人。
　　
　　药酒害死亲夫君，
　　
　　反赖我姊夫姚庭椿。
　　
　　三百两纹银压书信，
　　
　　还望年兄念弟情，
　　
　　上风官司归故里，
　　
　　登门叩谢顾年兄。
　　
　　京剧《四进士》，麒派好，我偏爱；马派也好。不分伯仲。现在我就在随着周老先生哼唱。
　　
　　明朝嘉靖年间，新科进士毛朋、田伦、顾读，刘题四人由海瑞举荐出京为官。行前，四人在双塔寺前结拜，共约不违法渎职。
　　
　　田伦的亲姐姐为图谋财产，毒死小叔弟姚廷美，又把弟熄杨素贞转卖给布商杨春。杨春听素贞哭诉，怜其遭遇，撕毁身契，拜为仁义兄妹，要代她告状。后，杨素贞又被刀笔吏宋士杰收为义女。正遇毛朋私访，代写状纸，嘱去信阳州申诉。田氏系田伦姐，逼弟代通关节田伦开始不同意，田氏又协迫其母，田母开始不从，但在女儿的纠缠下，竟给自己的儿子跪下，无奈田伦给信阳知州顾读写了求情信，并送上三百两白银。田的下书差役，恰好投宿在宋士杰店中，宋偷看信文，发现与义女杨素贞事有关。当顾读殉情押禁杨素贞时，宋上堂质问，却被杖责轰出堂来。杨春又去巡按毛朋处上告，毛朋接状，宋士杰作证，田、顾、刘均以违法失职问罪，判田氏夫妇死罪，为素贞申了冤。
　　
　　以上就是基本剧情，也是基本案情。
　　
　　四进士当初的誓言后来只有一个毛朋没有违背，他们怎么会违背当初的誓言？——这就是这出戏给人的思考——其实我们都已经违背了当初的誓言——多少深浅有差，程度不同而已。
　　
　　宋士杰在顾大人看来，就是刁民了。仗义的后果往往如此。
　　
　　我一向不愿意把那个贾雨村看得太坏，在我的眼里红楼梦里也没有坏人。（又说到了红楼梦）。他说过这样的话：蒙皇上龙恩，起复委用，实是重生再造，正当惮心竭力图报之时，岂可因私而废法？是我实不能忍者。
　　
　　贾雨村为什么后来变坏了？石呆子的扇子可证。宝玉对其恨之入骨，连平儿都骂他是“那里跑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如果贾雨村不变坏，是毛朋，那么他的命运甚至不如那个石呆子。
　　
　　今天中午，一个老同学来找。已经多年不见了。于是约了几个老同学一起出去吃饭，职业各异。期间说到了人的变化，他们都说人的变化太大了云云。回忆多年前的这些老同学，我感觉他们都是原来的样子，说话、语气、动作，甚至一些细节都是多年以前的他们。于是我说：其实人一点都没变！他们大吃一惊。我接着说，一点也没变，是因为都没有遇见过足以让人改变的事情，如果遇见了，人就变了。比如，如果有人为了某些事情给你下跪，你会怎么样？比如有人给你300两银子，300两不干，3000两，3000两不干，30000两，白花花地银子晃人眼目。再比如，把你抓进集中营，灌辣椒水，一碗不行两碗，两碗不行三碗，三碗不行，四碗。在手指里钉竹签，一支不行两支，一个手不行，两手，再把铬铁烧红喽……一位同学马上说：太君，我说，我都说！
　　
　　就这么厉害！
　　
　　我继续听，这回听马派的。上隐了，我也来两句：
　　
　　“三杯酒入唇后将我的大事误了，看起来信阳州没有好人。”
　　
　　好！
　　
　　【戏谈】霸王别姬
　　
　　这出戏唱得最好的，当然是梅老板和袁世海。读过袁世海先生的《袁世海传》，里面说到了他和梅兰芳第一次合作这出戏的情形。我们现在经常能看到的这出戏的影像，就是他们两位大师的珠联璧合。这是一出经典，经典到是谁唱的已经不重要了，它已经变成了固定的音符，尽善矣，尽美矣。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
　　
　　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
　　
　　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
　　
　　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
　　
　　解君忧闷舞婆娑。
　　
　　嬴秦无道把江山破，
　　
　　英雄四路起干戈。
　　
　　自古常言不欺我，
　　
　　成败兴旺一刹那。
　　
　　宽心饮酒宝帐坐……
　　
　　这是极美的唱段。编剧把虞姬的自刎安排在一个月色清明的荒郊，亏他想得出来。
　　
　　《史记》里对霸王别姬一事，根本没有写到虞姬的自刎，也没有说虞姬还作了首五言诗。我相信虞姬确实死了。至于死的细节，随便猜测好了。就好比这出《霸王别姬》，也是任由听者畅想的。
　　
　　写到这里，本想继续往下戏谈，说说虞姬，说说项羽，也说说刘邦。但因砸墙的事情就一直放着没写。现在以砸墙为代表的麻烦事已经基本结束，我终于可以轻松一下了，所以继续写，但这几天来，满脑子里不是虞姬，是我的一位老同学。
　　
　　初一下半年开学不久，邻村一个中学被我们的学校合并。那天下午来了很多新同学。她肯定在其中，但当时我不认识她。大概一个学期之后，她被安排和我同桌，这是老师对付吊蛋男生的方法之一。她总是穿一件打了补丁的碎花褂子，带一蓝布套袖，记得好像是灰裤子。留两把小刷子，个头跟我一样高，比较黑，我问过她数学题，她先是拿起自己的练习本，马上放下又用我的本给我算，字比我好。她直到被老师调离，一直穿这那件打了补丁的碎花上衣，一直是留着两把小刷子。她人比我老实，所以我对她熟视无睹，依然调皮。
　　
　　她不和我同桌后，我从其他同学口中得知，她从小就没了父亲，家庭条件很不好。
　　
　　我们同时考上了一中，那年第一年分文理科，我去了文科，她没去。高中毕业她落榜了。
　　
　　从此消息皆无。
　　
　　大概是1988年，有的同学说她和一个学生结婚了。这才知道她高中毕业后应招在城南一个乡镇任代课老师，不久考上了中师。那个学校的校长认准她就是最好的儿媳妇，于是她嫁给了她的学生。这个学生我在1990年见过，是个漂亮而精明的小伙子，当时他在城里一个比较大的商场负责销售。我见他的时候，他们已经有一宝贝儿子了。
　　
　　1995年，我在一个乡镇见到了这个学生，他原来的商场已经破产，他想法到了乡镇工作。时间不长，我就听说了我的同学离婚的消息。虽然离婚了，但她依然住这个学生家里，固守着自己的曾经美好的家。她一直认为自己的学生是能够回心转意的，闹闹也就过去了，所以离婚时候没有坚持抚养自己的儿子。她依然善待原来的公婆，依然善待自己的学生。但她的学生不再回家。在她孤单的日子里，她的公婆给她抱养了一个小孩，来排遣她的寂寞。
　　
　　那年冬天，没有任何复婚希望的她和其他同学到了我家。她说她要去告他的学生。我无法回答。她目光游离，神情不安。多年不见的老同学都要求她留下一起吃个饭，但她好像有什么事情，急匆匆地下楼了。这是从初中毕业后的第一次见面，她个子比我高了，还是比较黑。整个人憔悴而单薄。
　　
　　她的学生结婚了。她没有办法再在那里住下去。心悬了空。
　　
　　前两年，听朋友说，她结婚了。她调离了原来的乡镇，离开了自己的家，离开了自己的儿子，跟她一起离开的，还有已经上小学的养女。我认识她后来的丈夫，我知道他们只是名誉上的夫妻而已，那个男的因为一场车祸导致严重酒精依赖。他们结合之前已经有两个女人因为不堪他的醉生梦死，先后离他而去。但我的同学还是尽到了作为一个妻子和儿媳的责任。
　　
　　24日，她去城里考试，恍惚中上了逆行道，前面的鸣笛她根本就没有听见。我想她一定是在想什么事情的。
　　
　　27日，她出殡。一些要好的同学自发前去吊唁。灵堂旁边有个花圈十分惹人注目，上写：沉痛悼念厚道儿媳，落款是公爹xx
　　
　　她跟我同岁。
　　
　　今天不听《霸王别姬》了。
　　
　　

老妈子, 女主人, 情感, 人生, 锁麟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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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玄霜梅玄霜当前离线雷达卡	7楼发表于 2011-1-15 19:48 \|只看该作者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仅保留发帖内容尚书戏说《锁麟囊》敢叫俗人慢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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