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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毁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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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10 21:3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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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毁


【壹】、私奔

    潮湿的风掠着雨夜河岸的淡腥气味扑面而来。

    玉致在桥边石阶下的阴影里等得有些心焦,停泊在她身边的那条
乌蓬小船似也跟着心焦,随水不停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急促声。

    其间,有好几条船在不远处的水中央摇过,玉致怕被发现,身子
紧紧贴住晚春依然冰凉入骨的桥壁,甚至连呼吸都屏了起来。也听得
有脚步声从桥上走过,她不敢探头张望,只是听,那声音听来不疾不
徐的,应该不是阿远。

    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阿远应该不会失约吧。玉致开始忐忑。

    昨天清晨,玉致按着习惯,照例赶在母亲起床前生火烧早饭,听
得大门外有轻轻扣门声,走过去开门,无人,门边却放着一大把新摘
的异常芬芳的栀子花。

    栀子同心好赠人,肯定是阿远,玉致是晓得的。
   
    几个月前,玉致大着胆怂恿阿远来说亲,可他请的媒人刚张嘴母
亲便一口回绝,因为他那贫穷困苦的家境,有个卧病在床的父亲和年
幼的弟妹,母亲说他想娶玉致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十六岁的玉致是水镇最秀丽出众的,说媒的人几乎踏平了她家的
门槛,心硬如石的母亲就是不为所动。她说,她在玉致小时候请人给
玉致看过手相算过命,说玉致是大富大贵的命,水镇附近这些贫贱子
弟是配不上也娶不起的。

    直至上个月,母亲终于替玉致应承了一门亲事,是省城一户罗姓
的有钱商户,但明说了嫁过去是要做小的。玉致哭闹着不肯答应,母
亲只说,做人要做鸡首不做牛后,而嫁人是相反了才有好日子过。

    玉致拿起栀子花时,一张纸片飘落出来,是阿远写的,他说,玉
致,我真的很不甘心,你若也不甘心,今晚子时,我们就一起远走高
飞吧,船停在鲤鱼桥下,不见不散。

    吃过晚饭,玉致假装早早睡下,其实一直听着母亲的动静,完全
没有声音了,很久,她才偷偷爬起。穿上蓝底白花的棉布旗袍,对着
镜子朝鬓边斜插上一朵栀子花,拿上早早收拾好的包袱,尽量轻手轻
脚不露声息地开了门。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竟下起了雨,倒是不大,却细密且无休止得连
着绵着。玉致退了回来,有点犹豫,还是取了伞,毅然出了门。

    深夜的青石街上空寂寂的,只听得见雨在树叶间悉悉嗦嗦的穿越
声,她的心里有点慌,有点怕,双脚不由自主地小跑起来。

    是自己出门太早了,还是阿远欺骗了自己。在潮湿的水桥边等了
很久,等得玉致开始绝望甚至痛恨自己的卤莽。

    桥那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小跑,不久,阿远穿着件白色短卦醒
目地出现在玉致的视线里,他压着嗓音低低地喊着,玉致,玉致。


【贰】、桃花

    能比桃花看上去更夭夭灼灼的,肯定是女人。

    罗东庭从车上下来时,恰巧看见一个女人跨出自家的绸缎庄。

    只见她烫着时髦卷发的头正垂望脚下,身形瘦削,腰肢轻摆,抬
腿处,淡粉旗袍的下摆微微掀起,若隐若现着白玉一般的小腿。

    就是这个瞬间,年过四十的罗东庭忽然觉得好似有什么被一股风
吹了起来,吹得他心里腾起一阵温热,这温热就似少年听雨歌楼上,
红烛昏罗帐里的那种渴与热。他就立定在车边,眼睛刹也勿肯刹地等
着那女人抬头。

    果然,是个美貌佳人,不着脂粉,不戴首饰,纯净自然里有极致
的秀美,松软的发卷,一颤一颤地覆住耳际轻抚粉红面颊,分外温婉
动人。真正的是花比玉颊,花不成妆;玉比肌肪,玉不生光。

    她一步一步地袅袅婷婷而来,经过时、似有所觉,朝罗东庭似笑
非笑地看了一眼,且始终保持端然绰约的姿态一路行走,远去、直至
转了弯消失。罗东庭亦这才收回目光,长长深呼吸一口气,脑中跳出
的是《北方有佳人》里的两句:一顾倾人城与佳人难再得。

    不曾想到的是,罗东庭晚上应邀去红翠楼喝花酒时,再次看到了
那个女人,珠环翠绕浓妆艳抹,她叫桃花,是红翠楼新来的倌人,今
晚是她正正式式第一次挂牌。

    桃花看到罗东庭似也一怔,随即轻笑着眼风朝他一转,转出一个
媚眼,媚得罗东庭只觉自己骨头似酥了腿脚似软了一般,想着这叫桃
花的女人还真是浓妆淡抹皆相宜,各有一番风姿,都是美到极点了。
   
    有钱尚能使鬼推磨,遑论这明码标价的青楼女子。罗东庭轻而易
举就压倒旁人摘得了这枝桃花。春宵里,桃花断断续续告诉他的身世
很俗套,原来是乡下女子,家境贫苦,想出来帮佣,结果被人拐骗到
省城并卖进了红翠楼。

    随后,故事就这样也开始进入俗套,第二日,桃花就被赎了身从
了良做了罗东庭的四姨太。



【叁】、裁缝

    裁缝铺子叫小上海,这里裁制男女老少的衣裳确实有着和上海一
样的新潮洋气,尤其做旗袍更是看家绝活,在省城的裁缝行当里算得
上是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生意好得不得了。

    到了省城,方知人间最难的竟是衣食住行。阿远垂头丧气经过小
上海时,看到门边墙上醒目地张贴了份红纸,上面毛笔黑字,说是招
收学徒一名,不由心中一喜,似看到一根救命稻草。

    阿远的父亲病倒以前在乡下也是个裁缝,他从小就跟着父亲东家
走西家跑,虽不能帮着做缝纫也能帮父亲打打下手,比如做做滚边包
扣盘花扣等。小孩子很容易上手创新,时日一久,阿远的花扣基本盘
的十人九赞,那些布条在他手指间绕来跳去,就盘成了乡间生动常见
的那些蝴蝶、蜻蜓、燕子、青蛙、菊花、蔷薇、花苞、葫芦等。

    回到租住的逼仄脏黑的小房子里,阿远对玉致讲,玉致你看好,
学徒是暂时的,凭我的盘花扣不消一年我就可以盘出点名堂的,你不
知道小上海的那个老裁缝师傅看到我盘的花扣时,说了好几遍真是好
新意真是好手艺呢。

    果然,不到一年,阿远的盘花扣就成了省城那些太太小姐们做旗
袍时的首选。许多裁缝铺暗地里都想挖墙角,小上海为了留住他,水
涨船高工钱翻了又翻,又提前让他学习做成衣。

    阿远和玉致重新在裁缝铺附近租了一间小巧干净的房子,过着温
暖小家的日子。有多余闲钱的时候,倒也不忘寄去乡下给阿远的父母
和玉致的母亲,为怕出什么岔子,玉致总是跑到离住的地方很远的邮
局,始终没敢说真实详细的地址。

    现在,不盘花扣的时候,阿远脖子上一天到晚挂着根皮尺,专门
负责替太太小姐们量制旗袍尺寸。柔软的皮尺在不同的女人身体间流
浪,绕过她们的肩、胸、腋窝、手臂、腰、臀、大腿、小腿……往往
那些太太都是无所顾忌的挺胸提臀,间中还会暧昧地开开阿远玩笑,
说阿远你这个小伙子长得真是一表人才,做裁缝师傅糟蹋了,阿远总
是一边量着尺寸一边被讲得无法招架面红耳赤。

    最出格大胆的要数罗家二姨太凤仙。这凤仙其实就是小上海掌柜
的小女儿,有五分姿色,自身不算贫家却甘愿去大富人家做小,图的
是什么,明眼人一看便晓得。亦因为她嫁进了罗家,罗家的商船经常
跑上海,会得替裁缝铺子带回最新最流行的布料与款式,所以老掌柜
最宠最不敢说重话的就是这凤仙。

    自从阿远来后,凤仙回娘家的次数越来越勤。做学徒时,她会不
停地借故叫唤阿远做这个做那个,现在不做学徒了,就三天两头拉着
阿远量尺寸做旗袍。阿远说,凤小姐,你的尺寸我是知道的,不用量
了。她就发作,我觉得我的身材一直在变的,不相信,你摸摸看这里
还有这里是不是和前两天不一样了。她一边说一边会得强拉着阿远的
手就往自己的乳房臀部上按。阿远不敢得罪她,只好替她量,两只手
越尽量不碰触到她,她偏还是经常会顺势倒一下倒进阿远怀里或量到
敏感地方时,故意与阿远的手摩擦上几下。

    阿远正式开始做裁缝师傅的前一夜,对玉致说,玉致明天我算正
式出师,按照规矩要送师傅和师兄弟们一台面出师酒的,要么,明天
中午你做十几个家乡小菜带点酒送来裁缝铺吧,我也正好带你看看那
些省城最漂亮的旗袍,以后,我一定也要亲手用最好的料子替你做比
那些更好看的旗袍,我的玉致一定会是省城最漂亮的女人。


【肆】、秘杀

    罗宅,省城第一宅,高门广第,据说以前是状元府邸。

    住过状元的地方自然风水好,所以罗东庭的祖父想方设法从没落
的状元后代手中廉价购得此宅,重新漆刷贴金裱银一番,就改头换面
成了罗氏家宅。

    四姨太桃花进了罗家,也没在其他三个女人中间掀起什么波澜。
大太太照样吃斋念佛,二姨太凤仙依然吞云吐雾天天躺着抽大烟,三
姨太青兰则挺着五个月的身孕一幅母凭子贵不屑一顾的样子。

    桃花在罗家做人也是极其低调守规矩的,每天一大清早不管受不
受欢迎,都是会去大太太、二姨太和三姨太的房里请个早安。

唯一出格的一趟,就是一天清早看到青兰房前的栀子花开得极大
极盛,那浓野香气与朴素的白,打破了她的谨小慎微,忍不住摘了一
朵斜插在鬓边。

谁晓得青兰看到后二话不说先一个耳光过来,结实响亮。然后才
指桑骂槐地开腔道,这是我多年来尽心尽意伺候的,眼看着繁花似锦
的好了,是你这贱人能平白无故随随便便就可糟蹋得吗?

桃花非但没有吵闹到罗东庭那里,反而还托人搜罗来几盆名贵的
兰花送给青兰,讨好地说,三姐,你种栀子这样乡野的花分明是降低
了自己的身份,只有兰花这样的优雅高贵才值得你花费心思来伺弄。

桃花这样低声下气出人意料的举止把青兰哄得即刻就笑脸相对与
之结成了姐妹淘,三天两头找桃花去闲聊解闷。

    桃花对凤仙除了礼节性的应承之外态度明显是冷淡的,她非常讨
厌闻凤仙那一方小天地里的鸦片味道和讨厌看见她那副瘦骨嶙峋病恹
恹着要死不死要活不活得样子,就如同她床榻上一直点着的烧大烟的
灯火,微弱的暗黄的随时可被风熄灭却还是摇摇摆摆地燃烧着。

自然也有受了桃花好处就嘴巴快的老妈子说出了其后面的故事。
凤仙在外面曾经有个相好,结果被老爷晓得了,那个相好的据说被沉
了河,二姨太从此就被禁足在这个后院的角落里,她索性也就破罐子
破摔,没日没夜的抽起了大烟。说完后,那老妈子小心地环顾一遍四
周确定无人,就凑到桃花耳边说,其实这桩事情是大太太设的局才让
老爷知道了,服侍大太太的贴身丫头冬梅是我闺女,我才暗暗里晓得
的,四姨太,我也是看你人是真好,对我们这些下人也不搭架子能知
冷知热的,才想要告诉你这个秘密,你好在大太太面前上上心,换作
旁人我是打死也不会也不敢说出来的。
   
    所以,让桃花最肯声低气微的就是大太太了,甚至会得亲自代替
丫头端茶倒水服伺她,陪她天天两个时辰枯燥地敲敲木鱼诵诵佛经。

那些丫头老妈子看在眼里都说这新进门的四姨太真是八面玲珑会
得做人,以前二姨太三姨太一进罗家门,哪个不是赶忙着在老爷那边
争风吃醋争抢地位的,从来不把住在佛堂的大太太放在眼里厢。

    桃花却因清楚了这大太太绝非表面的慈眉善目,凡事都很小心翼
翼着。难得言笑的大太太某次在喝了一口桃花亲自沏的碧螺春后,笑
着说,老四,你是个最懂分寸知道进退的聪明人,我也看得出来你进
罗家后确实是真正在想收心好好过日子的,否则哪个如花似玉的女人
能这样天天静心地陪我青灯木鱼。不知道为什么,桃花看到她的笑,
感觉就像一朵仙人掌开出来的花,让她心里一刺一刺的不安。

  青兰十月怀胎分娩时恰巧是晚上,罗家上下有点凌乱,只看见丫
头老妈子们在厨房里忙着烧水的烧水、打热水的打热水、炖补品的炖
补品。桃花为表心意也特地关照身边的丫头小珠去厨房炖了一盏上好
燕窝预备给青兰分娩后补补身子。小珠回来后说,大太太二姨太也都
吩咐丫头们在炖补品呢。

  到得传消息过来青兰替罗家产下了个小少爷时,桃花连声唤小珠却
唤不到她人影,只好自己去厨房取炖品好亲自送到青兰那里。恰巧遇
到冬梅,她朝桃花眨了眨眼然后说,大太太吩咐了,三姨太产后虚弱
胃口有限,大太太和二姨太送的只怕也吃不掉,四姨太你的今天就别
送了改在明天送好了。

  当晚,产后原本无事的青兰突然间血崩而死。第二天上午清查,
二姨太身边的丫头小翠招认说是凤仙指使她在炖品里下了药,不消半
天突然又传出凤仙因畏罪而吞鸦片自杀了。

  风波平息后没有几天,罗家就恢复了正常。桃花按照习惯陪大太
太在佛堂静坐时,她恭恭敬敬地敬了大太太一杯茶,说,特地是为了谢
谢大太太的饶命之恩。

  大太太淡淡地挥了挥手,要不是罗家无后我才容忍着她,现在罗
家既然有了香火,她就是多余碍眼的,是你的温顺听话知晓礼数救了
你自己,否则凤仙那样的一个废物,要她死早死了,犯不着现在才动
手。我也知道青楼出来的女人是不能生育的,以后这罗家小少爷就由
你来照料带大吧,就说你是他的亲娘......

   够了,一声咆哮, 罗东庭怒气冲冲着从屏风后走出来打断了大太
太的话头。大太太惊愕了一下,她原本就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即刻转
向桃花,惨淡地说了句,我原以为你是一心想在罗家长久享受荣华富
贵所以是真心敬我怕我的,因此认为你是在我的掌控之中的,没想到
啊没想到,就是这一念导致我的心软才造成了这个满盘皆输的局面。


【伍】、横祸

怀疑这个东西,一旦有了因,就会在心里一直作祟,怎么想怎么
看都觉可疑,就如同裂了缝的鸡蛋,慢慢趋于腐败发臭,那味道日渐
让人不可忍受。

玉致自从那次替阿远送谢师酒去裁缝铺子时恰巧看到一个丰腴富
丽的女人在对着阿远打情骂俏一副暧昧的纠缠不清的样子之后,心头
受到了很大的震荡。任凭阿远指天指地赌咒发誓辩白自己的清白都是
无法消除她心里已起的疙瘩。

一个人守在房子里的时候,她开始控制不住自己不停地怀疑和猜
测阿远会在做什么,实在觉得心头像被火烧着一样难受时就会偷偷跑
去裁缝铺斜对面的巷子口监视着。果然,经常能见到那个珠光宝气的
女人出入裁缝铺,且往往阿远替她量着量着尺寸就抱到了一起。旁人
告诉她,那是省城最有钱的罗家的二姨太太凤仙。

罗家,这让玉致突然联想起母亲强行替她定的那桩亲事,说的也
是省城罗家,不晓得会不会是同一个罗家呢?这样的念头强烈勾起了
她对罗家的好奇心,就经常一边在弄堂口偷望着阿远一边与住在弄堂
周遭的阿婆婶子们闲聊着打听罗家的一切。

她们说,对面那个凤仙啊现在在罗家也不得势啰,所以三天两头
地跑出来寻这个相好的小裁缝解厌气,现在罗家最得势的是去年新娶
的三姨太青兰,听说青兰原来只不过是个乡下丫头哎,谁叫罗家大太
太和二姨太凤仙是两只不下蛋的母鸡呢,所以罗家的香火就一门心思
指望这三姨太了,而这三姨太的肚皮呢也真争气,上个月郎中一搭脉
就搭出来讲有喜了。

她们还说,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三姨太青兰的额角头也真是蛮高
的,本来这三姨太的位置根本轮不着她的,听说和罗家原先订亲的是
另外一个乡下丫头,那丫头居然放着荣华富贵不要过偷偷和人逃婚私
奔了,真是没见过这样傻的,一样做一世人有得享受就要享受,到底
只是个乡下小姑娘呢太年轻也没见过啥世面,哪能会晓得这个道理。

原来真是那个罗家,这事实让玉致心底一阵一阵暗涌出惆怅来,
那是若有所失。内心的坚定一旦被敲开了一道缝,稍有风吹雨打就会
逐渐分崩离析。于是她时常会审视自己和阿远的这段感情这份生活,
为阿远对自己的背叛既伤心又愤怒,又为自己曾经错失的金山银山懊
悔不甘,但她又真不是那种什么都肯豁出去敢于决绝地离开阿远的女
子,        私奔出来后一路颠沛流离饱受饥寒的生活让她害怕,她想,至少
目前是小小安稳着的。

阿远很快察觉了玉致对自己的痛苦不安与怀疑监视。他一急就牢
牢抱紧玉致说,玉致你一定要相信我,相信我的心里只有你,相信我
一定会让我们过上幸福美满的好日子的。他说,玉致,为了消除你的
疑虑,我想下个月自己找个店面开间裁缝铺,然后呢我们住在里面,
生意忙时你可以帮我打打下手,这样两个人就形影不离着你也可以对
我彻底放心了,这样你说好不好呢。

玉致当然满心欢喜的,依照阿远的设想,她开始忙不迭着到处去
物色大小价格都合适的店面,事情倒也顺利,很快就相中了一家,阿
远也真的在小上海提出辞工,掌柜的再三挽留,阿远晓得出来混饭吃
不能做事情太绝,就答应了把铺子里之前预定的那些旗袍帮忙做完再
走。到了晚上玉致和阿远同心协力开始收拾自家的铺子,阿远说,玉
致,我们铺子的名字就叫致远好不好?玉致听了一阵感动,想着,看
起来阿远是真心真意对我好的,他没有负我,居然把我的名字放在他
的前面,以前确实是自己错怪了他。

    终于,致远裁缝铺准备开张了,大清早阿远特地跑老远去买回来
一大盆栀子花,他喊玉致过来看那些青橄榄一样的花苞,玉致说省城
什么都好偏这栀子花结苞怎么没有我们水镇的大,将来开的花估计也
是小小的。阿远说,小点就小点了,反正到时候插在你头发上都是一
样的好看,我可是喜欢着呢。

    这样温暖厚实的日子没过几天,还是出事体了,收到一封敲诈勒
索的信,约了时间地点叫去交十个大洋保护费。阿远说,玉致,你就
安心守着铺子,我带钱去看看,我们在省城举目无亲谁都惹不起,就
当是花钱消灾,图个平安,只要人在手艺在,日子就过得下去。

    四月里的天变天也快,阿远出门不久就开始起大风,不消一会乌
云四合,闪电打雷,落起了暴雨。玉致忐忑心惊地等阿远归来,从早
上等到了晚上他还是没回来。守到半夜,终于听到了敲门声,玉致慌
忙起身去应门,门外却是几个流里流气的彪形大汉,他们拿出一张高
利贷的借据说是阿远前阵子欠的今天到期了,现在来收账,玉致接过
来一看吓了一跳居然是五千大洋。玉致是相信阿远的为人的,不要说
他不可能与高利贷有瓜葛,即便有瓜葛这么大笔数字的钱他也不会不
跟自己商量的,何况他借这么大笔钱要派什么用场呢,开个裁缝铺子
也不过花了五十大洋,但上面的字迹又分明是阿远的。这让玉致手足
无措,一切怎么突然地就又乱又坏到了极点,她觉得自己似乎被某股
隐匿的突如其来的漩涡一下子抛进了天塌地陷的黑暗中,从此将失去
方向无从挣扎亦无力挣扎。

【陆】、回乡

    一晃,桃花已正正式式做了二十多年的罗太太。

    罗东庭其实并不是个贪花好色的男人,大太太在桃花进门后一年
多病故了,他就把桃花扶了正,况且罗家已经香火有续,他也就再没动
过娶妾的心思,可见心里着实是深喜桃花。

    又是一个柳条一样柔软的荡人心思的初夏,桃花穿过游廊朝前厅
走去,忽然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香息,顺着方向一路寻去,原来是一
树栀子花繁盛开放着,她绕着树缓缓转了几圈,挑了一朵半开得恰好
的栀子花摘下来,轻轻斜插进发髻,突然地想回家乡看看的念头就跳
了出来。

罗东庭在世时,桃花从不显露想回乡探亲的念头,即便罗东庭主
动提出过一次,她也只淡淡地回话说,她出来后不久老家闹了瘟疫,
听说死了不少人,而她的家人则搬逃至了别处,从此再也没联络上,
所以,回不回去已没什么要紧了。

    去年罗东庭去上海做生意时,半路上船出了事故沉掉了,他没能
幸免于难。对于他的死,桃花是悲伤的,但不是悲痛欲绝的那种伤心
法,她觉得自己对他的情分始终像隔着一层纸怎么捂也捂不热,尽管
这许多年的生活里,他对她百依百顺,她对他依赖十足。

    现在的罗家,生意上由罗少爷全盘做主,而府里的一切事情都由
桃花说了算,包括她自己的这个衣锦还乡的决定。

    六月的江南正好赶上黄梅雨季,桃花凭着记忆回到出生的那个小
镇,湿嗒嗒的青石板街,两边黑瓦白墙的黑白之上到处是青苔湿漉漉
的身影,仿佛一个皱纹色斑爬上了脸的过期美女,凄凉得让人看了心
头为之一颤。

    唯独那河水没变,青粼粼的向东流着。桃花支开了跟随的下人,
独自撑着伞沿着河边走,中间她在路边看到几朵末后的栀子花,最像
样的一朵也已经花色洇黄了,她随手采了捏在手指间,继续行走到一
座桥旁,呆怔许久,才顺着台阶走到桥上,靠着栏杆往下望,河里映
出她略带风霜的面容,水波一荡,荡碎了,合拢时桃花看到了年轻时
的自己,正盈盈而笑,水波再一荡,又消隐了。

    有迟疑犹豫的脚步声很缓慢地踩着桥阶自桃花身后传来,随之她
听得一个男声轻轻的极不确定的询问着,玉致,是你吗?

    桃花身躯一震,回过头来,一张沧桑的淋在雨里的脸正热切地望
着自己,是阿远,真的是阿远,原来他没死。

    桃花,哦不,应该是玉致,怀着许多年前的疑问,和阿远站在他
们相约私奔的鲤鱼桥上,询证起往事。

    那日,阿远到了地点看到的竟然是凤仙,他想走却被凤仙死死地
拦腰抱住,她说,阿远想不到你真的来了,你写信约我远走高飞我还
以为是做梦呢,我已经雇好了船,再等会就来,反正我有的是钱,去
哪里都可逍遥快活。阿远叫她放手,说小姐我什么时候写信约过你,
你真是在做梦了,我是一个有老婆的人我很爱玉致,你还是不要再胡
思乱想了,赶紧回罗家吧。凤仙听了疯笑起来,她说,你的玉致我昨
天特地花钱请人务必在今晚好好招待她了,只消我们今天一走,她也
会跟着消失在这个省城。

    你这个女人真是疯了,你快放开,快放开。阿远和凤仙撕扯中,
罗东庭突然出现了,他怒吼着叫人拖走了凤仙绑住了阿远,亲自打折
了阿远的双手双脚,然后说家丑不可外扬,就吩咐下人把阿远装进麻
袋中扔进了河里。

阿远命大,被一个船家所救,等养好伤能走路时,回到省城,致
远裁缝铺早已改头换面成了人家的小面馆,到处打听都没有玉致的消
息,他绝望地想难道凤仙那个女人说的是真的,她为了得到他而狠毒
地雇人偷偷杀了玉致。手脚残疾再不能做裁缝无法在省城生活下去的
他只好心灰意冷地回到了水镇。

    玉致告诉阿远,那几个说是放高利贷的男人要去了铺子的房契后
就把她绑去了城外,他们对她明说了是受人钱财替人消灾,雇他们的
是罗家二姨太。玉致哀求他们说,各位大哥,我跟你们无冤无仇的,
你们放过我吧,我只不过是个乡下女人贱命一条,你们杀了我还不如
把我卖到堂子里去可以多赚点钱,反正那个二姨太也不会去那种地方
的,发现不了我的。后来,我就进了红翠楼,再后来,我就想方设法
嫁进了罗家,为怕凤仙认出来每次见她我都浓妆艳抹,无意中又知道
了你是被大太太设局害死得,我进罗家处心积虑不到一年就成功地替
我们两个报了仇。

    太太,太太,原来你走到这里来了,住的地方都收拾好了,想请
你回去看看和准备开夜饭呢。一个桃花身边的老妈子急急地一边喊一
边奔上桥来。

    阿远听见神色一黯,立刻佝偻起身子,垂着手,恭敬地朝桃花说
道,罗太太,你母亲的坟墓在镇西头的竹园里,明天一早你得空的话
我可以领你去祭拜,现在,你先请回吧。
   
    桃花脸色一变,张嘴想说什么又慢慢合拢了嘴什么也不曾说。还
能说什么呢?现在的她和阿远之间早有了一条世俗的鸿沟,而上面再
没有这座可相约私奔的鲤鱼桥。

她轻轻叹息一声,转过身子把捏在指间的那朵熟黄的栀子花朝河
里一扔,看它被水波挟带着一沉一浮,向远方流离而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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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09-11-10 21:53 |只看该作者
坐下慢慢看香尘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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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09-11-10 21:55 |只看该作者
匆匆数载 人情难测

茫茫人海 永恒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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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09-11-10 22:08 |只看该作者
沧海桑田,世事难料。
栀子花怕也只能是记忆中唯一残留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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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09-11-10 22:20 |只看该作者
暗毁

【壹】、私奔

    潮湿的风掠着雨夜河岸的淡腥气味扑面而来。

    玉致在桥边石阶下的阴影里等得有些心焦,停泊在她身边的那条乌蓬小船似也跟着心焦,随水不停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急促声。

    其间,有好几条船在不远处的水中央摇过,玉致怕被发现,身子紧紧贴住晚春依然冰凉入骨的桥壁,甚至连呼吸都屏了起来。也听得有脚步声从桥上走过,她不敢探头张望,只是听,那声音听来不疾不徐的,应该不是阿远。

    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阿远应该不会失约吧。玉致开始忐忑。

    昨天清晨,玉致按着习惯,照例赶在母亲起床前生火烧早饭,听得大门外有轻轻扣门声,走过去开门,无人,门边却放着一大把新摘的异常芬芳的栀子花。

    栀子同心好赠人,肯定是阿远,玉致是晓得的。
   
    几个月前,玉致大着胆怂恿阿远来说亲,可他请的媒人刚张嘴母亲便一口回绝,因为他那贫穷困苦的家境,有个卧病在床的父亲和年幼的弟妹,母亲说他想娶玉致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十六岁的玉致是水镇最秀丽出众的,说媒的人几乎踏平了她家的门槛,心硬如石的母亲就是不为所动。她说,她在玉致小时候请人给玉致看过手相算过命,说玉致是大富大贵的命,水镇附近这些贫贱子弟是配不上也娶不起的。

    直至上个月,母亲终于替玉致应承了一门亲事,是省城一户罗姓的有钱商户,但明说了嫁过去是要做小的。玉致哭闹着不肯答应,母亲只说,做人要做鸡首不做牛后,而嫁人是相反了才有好日子过。

    玉致拿起栀子花时,一张纸片飘落出来,是阿远写的,他说,玉致,我真的很不甘心,你若也不甘心,今晚子时,我们就一起远走高飞吧,船停在鲤鱼桥下,不见不散。

    吃过晚饭,玉致假装早早睡下,其实一直听着母亲的动静,完全没有声音了,很久,她才偷偷爬起。穿上蓝底白花的棉布旗袍,对着镜子朝鬓边斜插上一朵栀子花,拿上早早收拾好的包袱,尽量轻手轻脚不露声息地开了门。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竟下起了雨,倒是不大,却细密且无休止得连着绵着。玉致退了回来,有点犹豫,还是取了伞,毅然出了门。

    深夜的青石街上空寂寂的,只听得见雨在树叶间悉悉嗦嗦的穿越声,她的心里有点慌,有点怕,双脚不由自主地小跑起来。

    是自己出门太早了,还是阿远欺骗了自己。在潮湿的水桥边等了很久,等得玉致开始绝望甚至痛恨自己的卤莽。

    桥那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小跑,不久,阿远穿着件白色短卦醒目地出现在玉致的视线里,他压着嗓音低低地喊着,玉致,玉致。


【贰】、桃花

    能比桃花看上去更夭夭灼灼的,肯定是女人。

    罗东庭从车上下来时,恰巧看见一个女人跨出自家的绸缎庄。

    只见她烫着时髦卷发的头正垂望脚下,身形瘦削,腰肢轻摆,抬腿处,淡粉旗袍的下摆微微掀起,若隐若现着白玉一般的小腿。

    就是这个瞬间,年过四十的罗东庭忽然觉得好似有什么被一股风吹了起来,吹得他心里腾起一阵温热,这温热就似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里的那种渴与热。他就立定在车边,眼睛刹也勿肯刹地等着那女人抬头。

    果然,是个美貌佳人,不着脂粉,不戴首饰,纯净自然里有极致的秀美,松软的发卷,一颤一颤地覆住耳际轻抚粉红面颊,分外温婉动人。真正的是花比玉颊,花不成妆;玉比肌肪,玉不生光。

    她一步一步地袅袅婷婷而来,经过时、似有所觉,朝罗东庭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且始终保持端然绰约的姿态一路行走,远去、直至转了弯消失。罗东庭亦这才收回目光,长长深呼吸一口气,脑中跳出的是《北方有佳人》里的两句:一顾倾人城与佳人难再得。

    不曾想到的是,罗东庭晚上应邀去红翠楼喝花酒时,再次看到了那个女人,珠环翠绕浓妆艳抹,她叫桃花,是红翠楼新来的倌人,今晚是她正正式式第一次挂牌。

    桃花看到罗东庭似也一怔,随即轻笑着眼风朝他一转,转出一个媚眼,媚得罗东庭只觉自己骨头似酥了腿脚似软了一般,想着这叫桃花的女人还真是浓妆淡抹皆相宜,各有一番风姿,都是美到极点了。
   
    有钱尚能使鬼推磨,遑论这明码标价的青楼女子。罗东庭轻而易举就压倒旁人摘得了这枝桃花。春宵里,桃花断断续续告诉他的身世很俗套,原来是乡下女子,家境贫苦,想出来帮佣,结果被人拐骗到省城并卖进了红翠楼。

    随后,故事就这样也开始进入俗套,第二日,桃花就被赎了身从了良做了罗东庭的四姨太。



【叁】、裁缝

    裁缝铺子叫小上海,这里裁制男女老少的衣裳确实有着和上海一样的新潮洋气,尤其做旗袍更是看家绝活,在省城的裁缝行当里算得上是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生意好得不得了。

    到了省城,方知人间最难的竟是衣食住行。阿远垂头丧气经过小上海时,看到门边墙上醒目地张贴了份红纸,上面毛笔黑字,说是招收学徒一名,不由心中一喜,似看到一根救命稻草。

    阿远的父亲病倒以前在乡下也是个裁缝,他从小就跟着父亲东家走西家跑,虽不能帮着做缝纫也能帮父亲打打下手,比如做做滚边包扣盘花扣等。小孩子很容易上手创新,时日一久,阿远的花扣基本盘的十人九赞,那些布条在他手指间绕来跳去,就盘成了乡间生动常见的那些蝴蝶、蜻蜓、燕子、青蛙、菊花、蔷薇、花苞、葫芦等。

    回到租住的逼仄脏黑的小房子里,阿远对玉致讲,玉致你看好,学徒是暂时的,凭我的盘花扣不消一年我就可以盘出点名堂的,你不知道小上海的那个老裁缝师傅看到我盘的花扣时,说了好几遍真是好新意真是好手艺呢。

    果然,不到一年,阿远的盘花扣就成了省城那些太太小姐们做旗袍时的首选。许多裁缝铺暗地里都想挖墙角,小上海为了留住他,水涨船高工钱翻了又翻,又提前让他学习做成衣。

    阿远和玉致重新在裁缝铺附近租了一间小巧干净的房子,过着温暖小家的日子。有多余闲钱的时候,倒也不忘寄去乡下给阿远的父母和玉致的母亲,为怕出什么岔子,玉致总是跑到离住的地方很远的邮局,始终没敢说真实详细的地址。

    现在,不盘花扣的时候,阿远脖子上一天到晚挂着根皮尺,专门负责替太太小姐们量制旗袍尺寸。柔软的皮尺在不同的女人身体间流浪,绕过她们的肩、胸、腋窝、手臂、腰、臀、大腿、小腿……往往那些太太都是无所顾忌的挺胸提臀,间中还会暧昧地开开阿远玩笑,说阿远你这个小伙子长得真是一表人才,做裁缝师傅糟蹋了,阿远总是一边量着尺寸一边被讲得无法招架面红耳赤。

    最出格大胆的要数罗家二姨太凤仙。这凤仙其实就是小上海掌柜的小女儿,有五分姿色,自身不算贫家却甘愿去大富人家做小,图的是什么,明眼人一看便晓得。亦因为她嫁进了罗家,罗家的商船经常跑上海,会得替裁缝铺子带回最新最流行的布料与款式,所以老掌柜最宠最不敢说重话的就是这凤仙。

    自从阿远来后,凤仙回娘家的次数越来越勤。做学徒时,她会不停地借故叫唤阿远做这个做那个,现在不做学徒了,就三天两头拉着阿远量尺寸做旗袍。阿远说,凤小姐,你的尺寸我是知道的,不用量了。她就发作,我觉得我的身材一直在变的,不相信,你摸摸看这里还有这里是不是和前两天不一样了。她一边说一边会得强拉着阿远的手就往自己的乳房臀部上按。阿远不敢得罪她,只好替她量,两只手越尽量不碰触到她,她偏还是经常会顺势倒一下倒进阿远怀里或量到敏感地方时,故意与阿远的手摩擦上几下。

    阿远正式开始做裁缝师傅的前一夜,对玉致说,玉致明天我算正式出师,按照规矩要送师傅和师兄弟们一台面出师酒的,要么,明天中午你做十几个家乡小菜带点酒送来裁缝铺吧,我也正好带你看看那些省城最漂亮的旗袍,以后,我一定也要亲手用最好的料子替你做比那些更好看的旗袍,我的玉致一定会是省城最漂亮的女人。


【肆】、秘杀

    罗宅,省城第一宅,高门广第,据说以前是状元府邸。

    住过状元的地方自然风水好,所以罗东庭的祖父想方设法从没落的状元后代手中廉价购得此宅,重新漆刷贴金裱银一番,就改头换面成了罗氏家宅。

    四姨太桃花进了罗家,也没在其他三个女人中间掀起什么波澜。大太太照样吃斋念佛,二姨太凤仙依然吞云吐雾天天躺着抽大烟,三姨太青兰则挺着五个月的身孕一幅母凭子贵不屑一顾的样子。

    桃花在罗家做人也是极其低调守规矩的,每天一大清早不管受不受欢迎,都是会去大太太、二姨太和三姨太的房里请个早安。

    唯一出格的一趟,就是一天清早看到青兰房前的栀子花开得极大极盛,那浓野香气与朴素的白,打破了她的谨小慎微,忍不住摘了一朵斜插在鬓边。

    谁晓得青兰看到后二话不说先一个耳光过来,结实响亮。然后才指桑骂槐地开腔道,这是我多年来尽心尽意伺候的,眼看着繁花似锦的好了,是你这贱人能平白无故随随便便就可糟蹋得吗?

    桃花非但没有吵闹到罗东庭那里,反而还托人搜罗来几盆名贵的兰花送给青兰,讨好地说,三姐,你种栀子这样乡野的花分明是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只有兰花这样的优雅高贵才值得你花费心思来伺弄。

    桃花这样低声下气出人意料的举止把青兰哄得即刻就笑脸相对与之结成了姐妹淘,三天两头找桃花去闲聊解闷。

    桃花对凤仙除了礼节性的应承之外态度明显是冷淡的,她非常讨厌闻凤仙那一方小天地里的鸦片味道和讨厌看见她那副瘦骨嶙峋病恹恹着要死不死要活不活得样子,就如同她床榻上一直点着的烧大烟的灯火,微弱的暗黄的随时可被风熄灭却还是摇摇摆摆地燃烧着。

    自然也有受了桃花好处就嘴巴快的老妈子说出了其后面的故事。凤仙在外面曾经有个相好,结果被老爷晓得了,那个相好的据说被沉了河,二姨太从此就被禁足在这个后院的角落里,她索性也就破罐子破摔,没日没夜的抽起了大烟。说完后,那老妈子小心地环顾一遍四周确定无人,就凑到桃花耳边说,其实这桩事情是大太太设的局才让老爷知道了,服侍大太太的贴身丫头冬梅是我闺女,我才暗暗里晓得的,四姨太,我也是看你人是真好,对我们这些下人也不搭架子能知冷知热的,才想要告诉你这个秘密,你好在大太太面前上上心,换作
旁人我是打死也不会也不敢说出来的。
   
    所以,让桃花最肯声低气微的就是大太太了,甚至会得亲自代替丫头端茶倒水服伺她,陪她天天两个时辰枯燥地敲敲木鱼诵诵佛经。

    那些丫头老妈子看在眼里都说这新进门的四姨太真是八面玲珑会得做人,以前二姨太三姨太一进罗家门,哪个不是赶忙着在老爷那边争风吃醋争抢地位的,从来不把住在佛堂的大太太放在眼里厢。

    桃花却因清楚了这大太太绝非表面的慈眉善目,凡事都很小心翼翼着。难得言笑的大太太某次在喝了一口桃花亲自沏的碧螺春后,笑着说,老四,你是个最懂分寸知道进退的聪明人,我也看得出来你进罗家后确实是真正在想收心好好过日子的,否则哪个如花似玉的女人能这样天天静心地陪我青灯木鱼。不知道为什么,桃花看到她的笑,感觉就像一朵仙人掌开出来的花,让她心里一刺一刺的不安。

  青兰十月怀胎分娩时恰巧是晚上,罗家上下有点凌乱,只看见丫头老妈子们在厨房里忙着烧水的烧水、打热水的打热水、炖补品的炖补品。桃花为表心意也特地关照身边的丫头小珠去厨房炖了一盏上好燕窝预备给青兰分娩后补补身子。小珠回来后说,大太太二姨太也都吩咐丫头们在炖补品呢。

  到得传消息过来青兰替罗家产下了个小少爷时,桃花连声唤小珠却唤不到她人影,只好自己去厨房取炖品好亲自送到青兰那里。恰巧遇到冬梅,她朝桃花眨了眨眼然后说,大太太吩咐了,三姨太产后虚弱胃口有限,大太太和二姨太送的只怕也吃不掉,四姨太你的今天就别送了改在明天送好了。

  当晚,产后原本无事的青兰突然间血崩而死。第二天上午清查,二姨太身边的丫头小翠招认说是凤仙指使她在炖品里下了药,不消半天突然又传出凤仙因畏罪而吞鸦片自杀了。

  风波平息后没有几天,罗家就恢复了正常。桃花按照习惯陪大太太在佛堂静坐时,她恭恭敬敬地敬了大太太一杯茶,说,特地是为了谢谢大太太的饶命之恩。

  大太太淡淡地挥了挥手,要不是罗家无后我才容忍着她,现在罗家既然有了香火,她就是多余碍眼的,是你的温顺听话知晓礼数救了你自己,否则凤仙那样的一个废物,要她死早死了,犯不着现在才动手。我也知道青楼出来的女人是不能生育的,以后这罗家小少爷就由你来照料带大吧,就说你是他的亲娘......

   够了,一声咆哮, 罗东庭怒气冲冲着从屏风后走出来打断了大太太的话头。大太太惊愕了一下,她原本就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即刻转向桃花,惨淡地说了句,我原以为你是一心想在罗家长久享受荣华富贵所以是真心敬我怕我的,因此认为你是在我的掌控之中的,没想到啊没想到,就是这一念导致我的心软才造成了这个满盘皆输的局面。


【伍】、横祸

    怀疑这个东西,一旦有了因,就会在心里一直作祟,怎么想怎么看都觉可疑,就如同裂了缝的鸡蛋,慢慢趋于腐败发臭,那味道日渐让人不可忍受。

    玉致自从那次替阿远送谢师酒去裁缝铺子时恰巧看到一个丰腴富丽的女人在对着阿远打情骂俏一副暧昧的纠缠不清的样子之后,心头受到了很大的震荡。任凭阿远指天指地赌咒发誓辩白自己的清白都是无法消除她心里已起的疙瘩。

    一个人守在房子里的时候,她开始控制不住自己不停地怀疑和猜测阿远会在做什么,实在觉得心头像被火烧着一样难受时就会偷偷跑去裁缝铺斜对面的巷子口监视着。果然,经常能见到那个珠光宝气的女人出入裁缝铺,且往往阿远替她量着量着尺寸就抱到了一起。旁人告诉她,那是省城最有钱的罗家的二姨太太凤仙。

    罗家,这让玉致突然联想起母亲强行替她定的那桩亲事,说的也是省城罗家,不晓得会不会是同一个罗家呢?这样的念头强烈勾起了她对罗家的好奇心,就经常一边在弄堂口偷望着阿远一边与住在弄堂周遭的阿婆婶子们闲聊着打听罗家的一切。

    她们说,对面那个凤仙啊现在在罗家也不得势啰,所以三天两头地跑出来寻这个相好的小裁缝解厌气,现在罗家最得势的是去年新娶的三姨太青兰,听说青兰原来只不过是个乡下丫头哎,谁叫罗家大太太和二姨太凤仙是两只不下蛋的母鸡呢,所以罗家的香火就一门心思指望这三姨太了,而这三姨太的肚皮呢也真争气,上个月郎中一搭脉就搭出来讲有喜了。

    她们还说,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三姨太青兰的额角头也真是蛮高的,本来这三姨太的位置根本轮不着她的,听说和罗家原先订亲的是另外一个乡下丫头,那丫头居然放着荣华富贵不要过偷偷和人逃婚私奔了,真是没见过这样傻的,一样做一世人有得享受就要享受,到底只是个乡下小姑娘呢太年轻也没见过啥世面,哪能会晓得这个道理。

    原来真是那个罗家,这事实让玉致心底一阵一阵暗涌出惆怅来,那是若有所失。内心的坚定一旦被敲开了一道缝,稍有风吹雨打就会逐渐分崩离析。于是她时常会审视自己和阿远的这段感情这份生活,为阿远对自己的背叛既伤心又愤怒,又为自己曾经错失的金山银山懊悔不甘,但她又真不是那种什么都肯豁出去敢于决绝地离开阿远的女子,私奔出来后一路颠沛流离饱受饥寒的生活让她害怕,她想,至少目前是小小安稳着的。

    阿远很快察觉了玉致对自己的痛苦不安与怀疑监视。他一急就牢牢抱紧玉致说,玉致你一定要相信我,相信我的心里只有你,相信我一定会让我们过上幸福美满的好日子的。他说,玉致,为了消除你的疑虑,我想下个月自己找个店面开间裁缝铺,然后呢我们住在里面,生意忙时你可以帮我打打下手,这样两个人就形影不离着你也可以对我彻底放心了,这样你说好不好呢。

    玉致当然满心欢喜的,依照阿远的设想,她开始忙不迭着到处去物色大小价格都合适的店面,事情倒也顺利,很快就相中了一家,阿远也真的在小上海提出辞工,掌柜的再三挽留,阿远晓得出来混饭吃不能做事情太绝,就答应了把铺子里之前预定的那些旗袍帮忙做完再走。到了晚上玉致和阿远同心协力开始收拾自家的铺子,阿远说,玉致,我们铺子的名字就叫致远好不好?玉致听了一阵感动,想着,看起来阿远是真心真意对我好的,他没有负我,居然把我的名字放在他的前面,以前确实是自己错怪了他。

    终于,致远裁缝铺准备开张了,大清早阿远特地跑老远去买回来一大盆栀子花,他喊玉致过来看那些青橄榄一样的花苞,玉致说省城什么都好偏这栀子花结苞怎么没有我们水镇的大,将来开的花估计也是小小的。阿远说,小点就小点了,反正到时候插在你头发上都是一样的好看,我可是喜欢着呢。

    这样温暖厚实的日子没过几天,还是出事体了,收到一封敲诈勒索的信,约了时间地点叫去交十个大洋保护费。阿远说,玉致,你就安心守着铺子,我带钱去看看,我们在省城举目无亲谁都惹不起,就当是花钱消灾,图个平安,只要人在手艺在,日子就过得下去。

    四月里的天变天也快,阿远出门不久就开始起大风,不消一会乌云四合,闪电打雷,落起了暴雨。玉致忐忑心惊地等阿远归来,从早上等到了晚上他还是没回来。守到半夜,终于听到了敲门声,玉致慌忙起身去应门,门外却是几个流里流气的彪形大汉,他们拿出一张高利贷的借据说是阿远前阵子欠的今天到期了,现在来收账,玉致接过来一看吓了一跳居然是五千大洋。玉致是相信阿远的为人的,不要说他不可能与高利贷有瓜葛,即便有瓜葛这么大笔数字的钱他也不会不跟自己商量的,何况他借这么大笔钱要派什么用场呢,开个裁缝铺子也不过花了五十大洋,但上面的字迹又分明是阿远的。这让玉致手足无措,一切怎么突然地就又乱又坏到了极点,她觉得自己似乎被某股隐匿的突如其来的漩涡一下子抛进了天塌地陷的黑暗中,从此将失去方向无从挣扎亦无力挣扎。

【陆】、回乡

    一晃,桃花已正正式式做了二十多年的罗太太。

    罗东庭其实并不是个贪花好色的男人,大太太在桃花进门后一年病故了,他就把桃花扶了正,况且罗家已经香火有续,他也就再没动过娶妾的心思,可见心里着实是深喜桃花。

    又是一个柳条一样柔软的荡人心思的初夏,桃花穿过游廊朝前厅走去,忽然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香息,顺着方向一路寻去,原来是一树栀子花繁盛开放着,她绕着树缓缓转了几圈,挑了一朵半开得恰好的栀子花摘下来,轻轻斜插进发髻,突然地想回家乡看看的念头就跳了出来。

    罗东庭在世时,桃花从不显露想回乡探亲的念头,即便罗东庭主动提出过一次,她也只淡淡地回话说,她出来后不久老家闹了瘟疫,听说死了不少人,而她的家人则搬逃至了别处,从此再也没联络上,所以,回不回去已没什么要紧了。

    去年罗东庭去上海做生意时,半路上船出了事故沉掉了,他没能幸免于难。对于他的死,桃花是悲伤的,但不是悲痛欲绝的那种伤心法,她觉得自己对他的情分始终像隔着一层纸怎么捂也捂不热,尽管这许多年的生活里,他对她百依百顺,她对他依赖十足。

    现在的罗家,生意上由罗少爷全盘做主,而府里的一切事情都由桃花说了算,包括她自己的这个衣锦还乡的决定。

    六月的江南正好赶上黄梅雨季,桃花凭着记忆回到出生的那个小镇,湿嗒嗒的青石板街,两边黑瓦白墙的黑白之上到处是青苔湿漉漉的身影,仿佛一个皱纹色斑爬上了脸的过期美女,凄凉得让人看了心头为之一颤。

    唯独那河水没变,青粼粼的向东流着。桃花支开了跟随的下人,独自撑着伞沿着河边走,中间她在路边看到几朵末后的栀子花,最像样的一朵也已经花色洇黄了,她随手采了捏在手指间,继续行走到一座桥旁,呆怔许久,才顺着台阶走到桥上,靠着栏杆往下望,河里映出她略带风霜的面容,水波一荡,荡碎了,合拢时桃花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正盈盈而笑,水波再一荡,又消隐了。

    有迟疑犹豫的脚步声很缓慢地踩着桥阶自桃花身后传来,随之她听得一个男声轻轻的极不确定的询问着,玉致,是你吗?

    桃花身躯一震,回过头来,一张沧桑的淋在雨里的脸正热切地望着自己,是阿远,真的是阿远,原来他没死。

    桃花,哦不,应该是玉致,怀着许多年前的疑问,和阿远站在他们相约私奔的鲤鱼桥上,询证起往事。

    那日,阿远到了地点看到的竟然是凤仙,他想走却被凤仙死死地拦腰抱住,她说,阿远想不到你真的来了,你写信约我远走高飞我还以为是做梦呢,我已经雇好了船,再等会就来,反正我有的是钱,去哪里都可逍遥快活。阿远叫她放手,说小姐我什么时候写信约过你,你真是在做梦了,我是一个有老婆的人我很爱玉致,你还是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赶紧回罗家吧。凤仙听了疯笑起来,她说,你的玉致我昨天特地花钱请人务必在今晚好好招待她了,只消我们今天一走,她也会跟着消失在这个省城。

    你这个女人真是疯了,你快放开,快放开。阿远和凤仙撕扯中,罗东庭突然出现了,他怒吼着叫人拖走了凤仙绑住了阿远,亲自打折了阿远的双手双脚,然后说家丑不可外扬,就吩咐下人把阿远装进麻袋中扔进了河里。

    阿远命大,被一个船家所救,等养好伤能走路时,回到省城,致远裁缝铺早已改头换面成了人家的小面馆,到处打听都没有玉致的消息,他绝望地想难道凤仙那个女人说的是真的,她为了得到他而狠毒
地雇人偷偷杀了玉致。手脚残疾再不能做裁缝无法在省城生活下去的他只好心灰意冷地回到了水镇。

    玉致告诉阿远,那几个说是放高利贷的男人要去了铺子的房契后就把她绑去了城外,他们对她明说了是受人钱财替人消灾,雇他们的是罗家二姨太。玉致哀求他们说,各位大哥,我跟你们无冤无仇的,你们放过我吧,我只不过是个乡下女人贱命一条,你们杀了我还不如把我卖到堂子里去可以多赚点钱,反正那个二姨太也不会去那种地方的,发现不了我的。后来,我就进了红翠楼,再后来,我就想方设法嫁进了罗家,为怕凤仙认出来每次见她我都浓妆艳抹,无意中又知道了你是被大太太设局害死得,我进罗家处心积虑不到一年就成功地替我们两个报了仇。

    太太,太太,原来你走到这里来了,住的地方都收拾好了,想请你回去看看和准备开夜饭呢。一个桃花身边的老妈子急急地一边喊一边奔上桥来。

    阿远听见神色一黯,立刻佝偻起身子,垂着手,恭敬地朝桃花说道,罗太太,你母亲的坟墓在镇西头的竹园里,明天一早你得空的话我可以领你去祭拜,现在,你先请回吧。
   
    桃花脸色一变,张嘴想说什么又慢慢合拢了嘴什么也不曾说。还能说什么呢?现在的她和阿远之间早有了一条世俗的鸿沟,而上面再没有这座可相约私奔的鲤鱼桥。

    她轻轻叹息一声,转过身子把捏在指间的那朵熟黄的栀子花朝河里一扔,看它被水波挟带着一沉一浮,向远方流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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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09-11-10 22:26 |只看该作者
重新排了下版,发现段前空格还是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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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09-11-10 22:36 |只看该作者
佩服楼主,真能写,算得上中篇小说吧。:vic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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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09-11-11 11:06 |只看该作者
从玉致到桃花走的太难,太难。
楼主是个写小说的高手,凄美的故事让人难以释怀。爱,真的没有天长地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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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09-11-11 17:47 |只看该作者
阿远也还算是个朴实的好男人,玉致心底暗涌的惆怅与不甘才是他们婚姻中的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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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09-11-11 18:05 |只看该作者
此文的题目是否另有玄机!:vic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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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09-11-12 09:29 |只看该作者
此文的题目是否另有玄机!:victory:
小叮当 发表于 2009-11-11 18:05


嗯,你是第三个想到问我这个问题的人
其实我不是想说一个爱情故事,我想说的是时间和生活会暗暗把人摧毁,弄得面目全非
但是,这是无法阻止的事情,人力是无法抗衡天力的,只能在漩涡里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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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09-11-12 10:20 |只看该作者
我怎么觉得好像还有很多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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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发表于 2009-11-12 18:00 |只看该作者
貌似还没结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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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发表于 2009-11-12 21:29 |只看该作者
凄美动人的故事,荡气回肠,看入迷了:vic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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