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秦川梦回 于 2024-9-6 16:07 编辑
今夏的老天脾气乖张,暴雨、闷热并行不悖,像要把个性宣泄个底儿掉。 瓢泼大雨从黑到明下个不停,或有雷无闪,或有闪无雷,在灰蒙蒙的天外隐隐地作。 下雨天做不成庄稼,一连四日我猫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方知那呼呼大睡的味道是甜的。 我是被一身潮乎乎的热汗淌醒的。山区的夜晚本是凉的,而今却高到四十多度,依旧没完没了,似决心热到地老天荒。 黑糊糊的正不知什么时辰。雨声倒是小了点儿,簌簌渍渍地还在下。雨地里有个公鸭嗓子在唱:“西边的欧钢有老板,生儿维特根斯坦”,细听却是我的声音。只不知那欧钢、维特根斯坦是什么东西。 感谢时下的好政策,无须当年那般出大力流大汗,也能混得个衣食无忧。可知人生在世,单单能吃好、穿好是不够的,与老天发热、打雷、下雨一样,唱一通“维特根斯坦”,宣泄一下胸中的块垒,一样都不能少。 我一辈子既穷且贱,花大价娶的媳妇也跟一个外乡人跑了。村里与我一道念书、一道务农的,有的做包工头发了大财,有的打工发了小财,有的省城置了别墅,有的把儿女送去美国,有的本地办起了酒厂,最不济也弄个农家乐什么的…… 多年的乡亲了,我深知他们一无例外全是坏人:有的偷工减料,有的偷税漏税,有的腐蚀干部,有的乱搞男女关系……天道本该福善祸淫,但他们全发了,一个比一个人模狗样儿。只我们几家老弱坚守在农业一线。 我虽也算不上好人,然则体面人作恶祸害的面广,我辈穷汉一文不名,好也罢坏也罢其实一样。 迷迷瞪瞪想了一通,骂了一通,胸中已然畅快了许多。遂倒头又睡,直到次日午后,这回是饿醒的。天已大晴,蓝瓦瓦有几堆云。 遂收拾了两样小菜,倒二两酒,细吹细打吃喝毕了,扣上顶草帽就出了门。我得去看看自家河边那几亩葡萄,不几日酒厂就要来人收购。卖得好了,能多收千把块,一年的花销就指着它了。 雨后的河水果然大涨,淹没了满川白花花的卵石。 河名浑河,水却是清的,平素蹚着水就能过去,发了大水只能走桥。 我走着,享受着雨后的山光水色。那几亩葡萄就在河西,与河岸还隔着条公路。即便大水漫上了公路,我的葡萄还在路西两米高的土坎上呢。 很快就被对岸的嬉笑声吸引,那儿紧邻河水,有草有树,五颜六色扎着几顶帐篷。七八个男女围坐在塑料单上,面前摆满好吃好喝。连阴雨把城里人憋坏了,刚放晴就跑出来放飞。 有个高个儿男人站了起来,举着瓶子吹了一通,瓶子一扔就脱衣裳。我不知他要玩什么花样,遂站定了看。 那人脱得剩个裤衩子就不脱了,甩胳膊拍胸脯卖弄起来。这小子看起来像是个练家子,一身的细皮白肉,要型有型要块儿有块儿。 便有俩女人上来摸他的胸肌,捏他膀子上的腱子肉。男人大约被摸得起了反应,大喝一声推开女人,一头扎进波涛滚滚的河水里。 女人们笑着叫着,拍着手,像摇响了许多铃铛。教我不由心生妒恨,骂一声:你就作吧! 她们笑了一会儿就不笑了,一个个紧盯河面。两个男的顺着河道往下游走,走走望望。 我闷声一笑,说,该! 却听哗的一声,那男人已凫出水面,咧着大嘴哈哈地笑,歪果仁那样朝岸上抛了个吻。 遂再不看他们,扯开步子走我的路。山风吹干的路面没一丝过过水的痕迹,我的葡萄还远在高处。 不久已走到了,踏着雨后的泥泞几个纵身,人已在园子里。一排排葡萄架挂满紫黑的葡萄,沉甸甸、紧绷绷,看着真喜人。 凑近看时像兜头浇了盆凉水。肥嘟嘟的葡萄粒儿上爬满了灰白的菌斑,有的已经开裂,地下有不少落果。 我的腿哆嗦着,冷汗也冒出来。我不忍再看,却禁不住要看。心想也许错进了别人家园子?也许这只是个梦?心中却已再明白不过今年算是完了,什么欧钢、维特根斯坦都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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