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金豆豆 于 2024-8-17 16:44 编辑
之前,写个高收入却抵死抠搜的,我表示百思不得其解。有友说,穷怕了,一直没安全感,这样想是否通畅点?又有友说,对自己抠一点,没毛病;对别人,别抠就行。还有友说,过度节俭的人往往怕承担风险,总想给自己留一份保障吧。
忽然就想起来《儒林外史》的“严监生”。
一直没能把他的“大方”和“悭吝”关联起来,也不敢多聊这个人物形象。而今,“安全感”、“保障”之类的词,若醍醐灌顶般让我读懂了其人看似对立的双面性情。
就资金而言严监生算有钱人,其豪华居所,连兄长都想侵占,而况还有十多万银子。其日常却抠搜到极致:
譬如,他亲口所说“猪肉也舍不得买一斤,每常小儿子要吃时,在熟切店内买四个钱的哄他就是了。”
其妻辞世第二年,他时常叫心口疼痛,不舍得花钱医治,硬撑着每晚算账到半夜,直到吃不进饭,瘦得骨瘦如柴,也舍不得花银子买人参。
最夸张是他弥留之际,因燃了两茎灯芯而久久落不下气,直至其妾赵氏灭掉其一……
其妻王氏。她的出场形象,“面黄肌瘦,怯生生的路也走不全,还在那里自己装瓜子、剥栗子办围碟”。显而易见:长期营养不良,且缺少仆役使唤。
初始以为是严监生刻薄、苛待了她——常见大户人家“宠妾灭妻”的剧情走向。
然,他大把花钱为重病的她医治,且在她死后大办丧葬事宜,就又让人匪夷所思:说好的吝啬鬼形象呢?
到除夕夜,严监生怀念她的好,烦恼踢开扒在腿上的猫,受惊的猫撞塌了床顶的板,掉下来桑皮纸包着的五百两银子——历年来王氏积攒的私房钱,以备家里不时之需。
忽然就懂了:夫妻同心,同病相怜。王氏,实则是另一个“严监生”。她贤良淑德、勤俭节约、自力更生,不肯多花一分钱。其吝啬的本质是被物化,看重钱财到刻薄自己,到忽视生存状态的地步。
为嘛呢?为嘛会有如此悭吝性情,还“买一送一”(严+王)呢?这,是我昔日思虑许久,而今才算茅塞顿开的话题。
而另一方面,严监生却又是“慷慨”的,慷慨到何等程度呢?四川有个词,叫:冤大头。嗯,我的阅读感受,集中于此。
其兄严贡生犯案逃走,他背黑锅花钱,请差人吃饭,将差人打发。他还替“忝列衣冠”的其兄料理烂摊子,花钱抹平祸事和纠纷。得王氏允诺,扶赵氏妾为妻,不惜送内兄重金,以及托孤多次送重金……如此等等。
够阔绰、够大方了吧?
有人以此为据推论,评说严监生其人,是有情有义,对兄长、对妻子,还维护乡绅颜面云云。半信半疑很久,而今想明白了:与其说是“情义”,毋宁说是其他。
严监生“胆小有钱”标签是出场就被作者贴上了的。我想起一句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庞大的家产积攒和身份地位间的巨大差距,不单不能成为他的倚仗,反而加重了他性格中的怯懦与胆小。
从他临终花钱托孤所言“二位老舅照顾你外甥长大,教他读读书挣着进个学,免得像我一样终日受大房的气”,可以窥见,他是畏惧这位欺软怕硬、贪财惹事、横行霸道的严贡生兄长的。
那么,问题来了:严监生处处替兄背锅、料理烂摊子,是情义或颜面吗?答案是否定的。分明是严监生不甘心却又惹不起,不得不屈从淫威罢!
他想当“冤大头”吗?他是没有其他的选择了。他的懦弱和退让助长了其兄的嚣张,他舍了再多金钱仍填不满内兄(双王)的贪财、虚伪、自私。而没有任何倚仗的严监生,他直得起腰板来吗?只能花钱、花钱,不断花钱去平息,去奢望……
——所以他的资产积攒再多,也是不够的,起码在他的认知里,是无底洞式的填补。如此心态下,哪里来的所谓安全感?但,他又不得不继续积攒,以自我刻薄、无比悭吝的姿势。
这,是一个死循环。无解。
至于其妻王氏的病重花钱,到风光大葬的所谓“情义”,更多类似同病相怜、兔死狐悲的暴发户心态,甚至是癌症病人亡前的最后狂欢:苦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就……恣意一次吧。
悭吝的严监生不惜重金为子嗣铺路,终究抵不过命运的车轮碾压:
在他死后不久,儿子扛不住天花,死了。扶正为妻的赵氏,被大房以“妾”的身份各种欺凌,甚至终究撵到偏院,也不见谁替她主持公道。
资产,悉数被大房侵占。
资财可恃么?果然不可恃也!严监生悭吝也好,慷慨也罢,在特设背景下,实则都是无用的。若地下有知,严监生,连同他的影子王氏,该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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