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边柿树林里有两尊石羊,高可一人,相向而卧,中间是墓道。墓道尽头有座岁月磨得光溜溜的青石供桌,后边的石碑、坟茔没在柿树的阴影里。
身下软软的铺着张蔺草席子,我在供桌上睡得正沉。
夜风从又深又远的原野吹来,呼呼地响。停下来的时候,果园乌鸦的呓语,蟋蟀的瞿瞿便一齐响起来。
忽有笑声从村路上传来,在安谧如坟的夜色中格外响亮。
“于又荣,”那人好像捶着地叫,“于又荣你他妈的快出现。如果数到一百你还没有出现,我就自己爬起来。”
我还不及默数到十,便听到野草在悉瑟。那人已下了路,蹚着荒草朝这边来了,渐渐近了,终于听得一声怪叫。
“于又荣,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不是于又荣,”我心平气和地答道,“倒是有个乡党叫于右仁,人呼于胡子的,死了许多年了。”
“乱讲,你就是于又荣。我认得你。”
我嘿嘿笑了,问,“你喝了多少?”
“一杯热奶。”
“于又荣,你这么直挺挺的累不累呀?来,老子陪你一块躺着。”
我想说供桌上躺不下两个人。
她却已唱起来:“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于又荣,走调一点都不可笑。”
“你唱得棒极了。”
“于又荣,你记不记得哈尔的城堡咖啡馆?二、三楼的楼梯转角那儿,满满一墙都是梵高的星空。
“于又荣,现在天上就是这样的星星,看见没有?一圈又一圈,缠绕着星星。它们在燃烧,越变越大,扶郎花一样,盛开成橘红色,噼里啪啦从天而坠,一个接一个炸开。于又荣,世界末日来了。我们死在一块儿了。”
正想说我可以打赌,死离我们还很遥远,胳膊上忽的一烫,四面八方噼里啪啦,下雹子似地坠落着,爆裂着。
我一惊坐起,张皇环顾。夜色如染,吹着凉爽的风。满天星斗像可可西里荒原上苔藓的小花,一粒又一粒,怎么都数不清。它们离我如此之近,再没见过如此放诞不羁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