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指尖弹出盛夏 于 2024-6-23 16:08 编辑
公元五世纪西罗马帝国走到终点,经过蛮族一番烧杀抢掠,罗马文化遭受前所未有的破坏,几百年后,到十三世纪,意大利半岛已经分崩离析,面目全非了。
当时基督教势力扩张,罗马教廷正试图一手遮天,在欧洲建立起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家。1265年,诗人但丁出生在佛罗伦萨,这是一个主产羊毛纺织业的城邦共和国,他祖辈虽然是贵族,但此时家道中落,但丁父母去世都比较早,他很早就从军入伍,投身政治,1300年担任佛罗伦萨的执政官。
这时期教皇与世俗君主互不相让,明争暗斗,佛罗伦萨政局动荡,派别倾轧,但丁坚持自由独立,中正不倚,反对教皇专权,干涉世俗政务,结果两年后被掌权派放逐,在意大利东部一带流浪,愤怒出诗人,但丁遂创作了著名诗篇《神曲》(又名“神的喜剧”)。
根据圣经旧约的记载,当世上人类逐渐堕落,丢失信仰之时,上帝就发了大洪水毁灭人类,然后再重新来过。在现实中,虔诚的基督徒有感于人类沉沦,不可救药,遂往往通过著述,痛砭时弊,用文字掀起一场大洪水,试图荡涤罪愆,净化人心,重树人类对上帝的至纯信仰。圣奥古斯所著《上帝之城》是如此,但丁所著《神曲》也是如此。
旧约中人类试图与天界沟通,与上帝来个亲密零接触,便合计建造摩天巴别塔,我想即使没有上帝的阻挠,以当时人们的技术水平也造不出通天巨塔,不过古人关于宇宙的想象,都跳不出贯通天地的天桥模式,在古印度人思想中宇宙的形状有点类似一个被吃剩下的苹果核,下面是四大部洲,中间是高不可攀的大须弥山,最上部是三十三层忉利天。
柏拉图和西塞罗也想象过宇宙模式,人死后灵魂飞向天堂,天堂分不同层次,灵魂充盈其间,但只有爱国者的灵魂才可以步入最高层次,享受至尊荣耀。但丁的《神曲》也是分成三部分,由地狱到净界再入天堂,层层递进,状如一座拔地而起的通天塔。
《神曲》开篇描述的是地狱景象,在地狱中都是道德沦丧的人类,这里但丁下了最恶毒的诅咒,佛罗伦萨那些贪婪无餍,追名逐利的达官贵人乃至专横跋扈、独断专行的教皇都被打入地狱,接受审判,且永世不得翻身,无法通过忏悔修行进入天堂,他们形状丑陋,饱受煎熬。
到达低于最底层之后可通往炼狱(又称“净界”),在净界有一座高山,高耸云端,直通天堂,在其中逗留的是一些良心未泯但迷失信仰的人,他们可以通过忏悔,皈依基督教,拾级而上,升入天堂,而天堂无疑都是基督教徒的乐园。
但丁一生有两个心结,他本人在少年时曾爱上一位美貌女子贝阿特丽切,爱得疯狂,不过但丁与这位美女并没有什么交往,这份爱恋更多属于柏拉图式的(但丁后来照样娶妻生子),贝阿特丽切后来嫁人,不久后夭折,这份悲伤的恋情让但丁此生刻骨铭心,在《神曲》中但丁自黑森林开始由中世纪大诗人维吉尔指引,经过地狱到达净界山顶端,然后被贝阿特丽切引入天堂,在《神曲》中,贝阿特丽切纯洁高贵,通达教理,近于圣母的形象。
但丁另一个心结是他热爱故乡佛罗伦萨,但青年时被驱逐出境,后来当权者允许他返乡,条件是忏悔过往言行,但丁性情耿直,严词拒绝,遂终身旅居意大利的腊万纳,直至去世始终没有返回故乡佛罗伦萨。对情人的渴慕和对故乡的眷念,是但丁最终完成《神曲》创作的内在动力。
有人借此将但丁《神曲》与屈原《离骚》做类比,两人都是爱国者,都是被掌权者放逐,对故土都有强烈的情感维系,在《离骚》中,屈原穿越时空游历上古国度,与神魔同行,《神曲》中但丁也是经历三界,有类似的魔幻经历。
但这样的类比还是有点风马牛不相及,屈原爱的“美人”是楚怀王,这是一种畸形的君臣同性恋,且一厢情愿,在后人看来只能作为笑谈,但丁爱的可是有血有肉的美女,再者屈原虽对怀王有腹诽,牢骚满腹,但板子都打在佞臣身上,臣子对君王只有倒苦水的自由,而但丁的《神曲》则对现世教皇给予强烈批判,可谓老虎苍蝇一起打,从这一点看,《神曲》和《离骚》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然而但丁终究受时代所限,与圣奥古斯都和托马斯阿奎拉踵武相续,都希望靠一本圣经,拯救世人于道德迷途,在净界山与天堂的交接口,只有基督信徒才能进入,显然在《神曲》的天堂里,古希腊先贤是没有资格占有一席之地的。
柏拉图在《蒂迈欧篇》中谈到造物主创造人类,提到一种近似于信仰的东西:“我要说的是那些不能被感觉所感知而只能为心灵所理解的自在的‘型’肯定是存在的;……”但柏拉图还是认为理性是人类构成的重要质素,而但丁坚信人类理性无法洞察宇宙真理,唯有靠神启和上帝的信仰,柏拉图最终没能描画出上帝模样错失良机,和一帮希腊先贤连同中世纪最伟大的诗人维吉尔,都因缺少基督信仰,只能徘徊于净界,沦为《神曲》中二等公民。
有意思的是除了但丁,佛罗伦萨后来又出了一个伟大的爱国者,两百年后1469年诞生了马基雅维利,他一生为佛罗伦萨共和国的独立殚精竭虑,一心培养起一支共和国的常备军,以免受外侮。后来也是受到放逐,废为庶民,遂矢志典坟,苦读古希腊著作。
有趣的是马基雅维利记录下他做过的一个梦,他梦见一群人三三两两走在一条通往地狱的道路上,影影绰绰认出是一帮希腊先贤,这是一群要下地狱的人,然而他们衣着华丽,谈吐高雅,神态自若,谈论的是有关国家管理的深层问题,他们高贵的情怀使马基雅维利为之深深感染,奋然追随,如其后来所说:我不怕穷,不怕死,我完全被古人迷住了。
虽然但丁与马基雅维利都同样支持世俗君主,维护佛罗伦萨城邦共和国的自由独立,但《神曲》给世人开出的药方还是皈依基督教,树立纯净的信仰,以期实现道德的复兴,到了《君主论》这里,实用理性则占了上风,为了君主放开手脚一展宏图,信仰也好,道德也好,都被马基雅维利远远地抛在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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