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霞嫁给王城,没有人说好,只有她从城里带回来的猫说妙。
他们的女儿王语嫣十九岁刚考上大学那年,王霞病故。
王霞的舅舅就说,你看,我就说情深不寿,这让人家王城以后怎么过。
和王霞的舅舅不睦的某个人指着他鼻子说,王霞她妹妹要是在家,啪啪得扇你俩耳刮子。
王霞的舅舅嘴硬,说,还反天了,她敢。
那人往手心里吐两口吐沫说,她不敢,我敢,扇死你个王八犊子。
王霞的舅舅说,你敢打,我就躺地上,不起来。
听的人就哄笑,说,最好咽气,找王八壳子塞进去,让野狗啃了不好。
几个闲人说话是个春光很好的夏天,麦苗都淹磕膝盖了,王霞坟上的草都碧绿了。
王霞从城里回来那年,她小姑张罗着给王霞找婆家。她小姑是正经媒婆,给人说媒一搭眼就知道成不成。乡野田园的闺女们都是往上走的,往下走的大多都有些毛病,比如憨傻痴呆缺胳膊少腿。王霞在城里开过炒鸡店,她姑妈觉得往下走,才会长久。
王霞一直没怎么点头,直到遇见王城才点头。她姑妈劝她,这小子嬉皮笑脸不知道挣钱,你将来要过日子的。王霞说,姑,我有钱。她姑妈说,你有个金山,得添堆,不能扒豁子,吃干花净谁也会。王霞说,姑,我知道。
她姑妈从小心疼这个大侄女,她那个小侄女在加利福尼亚某个学校读博士,倒不是让她太挂念。俩人睡在一起说了一夜的话,她姑妈说那好吧。
猛一看,王城确实不算个好男人。没手艺养身,也没什么力气,没什么家世堆垒,破房破院子,谁家的闺女家大人都不会正眼看他一眼,大差不多哼一声。挣不来钱,糟蹋钱在行。头发剪了头发,衣裳穿了衣裳,什么露什么霜抹在脸上,油腔滑调,招猫递狗,凭什么就让王霞在意了呢。没人知道。
王霞临死时候,王城问她在意他什么。王霞说,你是好人,只可惜生错地方了。我死了,你再找一个,对妞好,让她大学毕业,不要考硕士了。她自己能养活自己,你就不用管了。
王城眼泪哗哗的,握着老婆的手,不吃不喝不说话一直到王霞的心电成了直线。
王霞死了。此前,王城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给王霞看病,结果心也死了。埋人时候,王城贷了款,给王霞弄了叫三块瓦的柏木棺材,让村里所有的老婆子们心酸不已。
都说王霞在城里置过两套楼房,王城从不答复问话。房子是有过,但都是烂尾楼,开发商跑了。首付给了,房子交不了。王城劝王霞,就当被人偷了,有我呢,不气不气。
王霞嫁给王城之前,有些人一直在劝。
比如村长。他分析了很多利弊,但都知道他说哭菩萨说破天无非想让王霞嫁给他家当儿媳妇。
比如王振南这个土豪。他在城里和王霞见过面。那是唯一的一次偶然,他没花钱,王霞给了他钱。他知道她是让他闭嘴。但他实在没法忘记王霞的温柔以待的样子。每次和老婆挤在一起,他都会想王霞酮体雪白的楚楚模样。王霞嫁过来,再也没有龌龊执念,只看过几眼,话也没搭过。再后来王城来借钱,忙不迭赶紧多给了几万,说,要救活,不够再来。
王霞过门之后,然后怀孕,然后生闺女,然后掀开衣襟袒露喂奶,然后喂猪喂鸡喂鸭子喂养公婆,一直有人慈眉善目说王城这小子不正干。有时候说急了,王霞就说,我愿意和他睡,碍着你了?咹,碍着你了!于是大窘。
直到王霞住了医院,王城卖房卖地拼了命要救活王霞,一些话才散去。
结婚后,王城瘦了许多,但风趣一直有。王霞送他去学厨师,王城的机灵被彻底开悟。后来他被叫做厨师长。去参加一些比赛。有个评委说,这道菜是厨师的灵性作品,绝不是食材和调料的简单融合。他嬉皮笑脸领奖,然后告知闺女,俩人大笑不已。
王城每年回家扫墓,心情也很好,会和爸妈说说话,和王霞说的总是那句话,你好好等着我,来找你。
只有一个时候他是颓废的。那就是媒婆登门。他知道大家关心他,但他只一个字,不。
亲友们轮番劝说谁谁谁都娶了三次了,你不是每次都去喝了酒么。谁谁谁离婚了,人可好了。你家妞不是已经嫁人了么,咋还这么死心眼呢。
他这个时候的笑属于那么那种不怎么会笑的笑。王霞死了,他摸着王霞陪嫁过来的汤姆猫,说,你也老了,最好走在我前头。
他知道亲友们是好心肠。她们也知道他会说不。春去秋来,循环罔替,她们一直在努力,可能说不和听不已经是夏花秋叶的循环状态,说和听彼此很融洽。
王城抚摸的那只汤姆猫,她的姥姥已经埋到王霞身边,她的妈妈被人偷走,而她在王城腿上卧伏,呼噜如昨,就像什么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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