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秦川梦回 于 2024-3-16 16:39 编辑
清峪河流到这里,河床极深极窄,水势却甚平缓。就是这澹澹沉静的河水,千万年间锲而不舍,在坦荡如砥的渭北高原硬生生掘出一段宽约一丈,深可两丈,齐棱齐坎的地峡。人家的牛惊了,狂奔之际栽下峡谷,跌断腿脚。 洪水季节就不一样了。浩浩荡荡的浊流漫出峡谷,遇佛杀佛遇魔杀魔。两岸的庄稼就糟了殃,人称“被水吹了”。风与水都是流体,“吹”与“冲”实一码事。 大多时间那河是温柔的。一川碧水,澄澈见底,水边那几块青石像老天专为洗衣的女人们备下的。 每逢风和日丽的午后,村妇们便呼朋唤友,相跟去河里洗被褥、洗衣服、洗鞋袜,只没见洗裹脚的。这一带是陕商的老家,村里办的有新式小学堂。陕商走南闯北,见识既广,民风遂开化得早,年轻女人大多天足,也有裹了放的。 一时间那地峡里,棒槌声,笑闹声,唱郿鄠、碗碗腔的声音如沸如撼,远远便听得到。 洗净的衣物就晾在河边灌木上、草地上,风吹日晒,很快就干到七八成。 她们中的勇者,更会寻一处芦荻丛生的蔽背之处,像伦纳德·佐恩笔下的村妇那样精赤条条,在暖乎乎的水里洗个痛快。 便有人发现峡谷顶上的灌木丛后藏着个人影,于是全数蹲进水里,朝着崖顶叫骂起来。人影便不紧不慢地消失了,似乎意犹未尽。 那窥探的人影就是河边沙土地里务瓜的瓜客,女人们叫“狼娃子”的。其为人也,面目黧黑,常年戴顶烂草帽子,一身脏兮兮的土布裤褂,总是敞着前怀。 这些候鸟般来去飘忽的“狼娃子”是些外乡人。大多各有一技在身:酿酱醋、弹棉花、锔碗锔缸……偷窥的这位特长是种瓜,西瓜、打瓜、白兔儿梨瓜。自育的瓜种,买来油渣豆渣,瓜地里搭个窝棚,没黑没明守在那里。直至瓜卖完了,给东家交了钱就走了。二年种瓜季节就又来了。 “狼娃子”女人缘不好。任何男人都可进他的瓜地,偏女人不成。据说女人身上的脂粉气会坏了他的瓜。 这日下了一整天雨,晚间更是电闪雷鸣。上游来了山洪,通宵但闻水声隆隆,似千军万马。 翌日雨势渐小,有人穿着蓑衣、泥屐去河边看。两岸的谷子没了,苞谷没了,眼看开园的西瓜、打瓜、白兔儿梨瓜全都没了,瓜客和他的窝棚也不见了。想必大水冲走了瓜,没法朝东家交代,连夜卷铺盖跑了。 那东家读过几年私塾,闻言便摇着头,自语般喃喃道,伤人乎?不问马。 想不到次年孟春,沙土地里还是一派荒烟蔓草,那瓜客又回来了。逢人便道惭愧,实料不到关中这样的天府之国,也会有老家那般骇人的洪水。寻到东家后,开口便说他在砖瓦窑做了大半年苦力,得了笔工钱,赶着回来补缴头年欠的。望东家大人不记小人过,容他接着种吧。 如此又做了几年。据他说关中民风厚道,外乡人在这儿“附”得住,便把老婆娃娃都接了来。他的孙子,就是堡子西头挂扁粉发了家的老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