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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偶遇批评,便成街谈巷语忘情处灵犀一点,道听途说得意时拈花一笑。
中国著名的青石街巷里,张竹坡耳长,听信《金瓶梅》,金圣叹眼睛尖,看好《水浒传》,毛宗岗嘴巴快,撩拨《三国演义》……他们本来是路人,千万里之外七嘴八舌的声色随风顺水碰巧流传进自己的耳目,他们便歇脚息事,参与进偶然邂逅的嚼舌头来。
他们之所以愿意倾心于此,根本原因是他们死心塌地地信爱,深信村妇野老的街谈巷语里充满才情:于是有《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贯华堂第五才子书水浒传》,《醉耕堂三国志演义》。
可知古人批评小说之第一步必出于:信。因为信,所以爱,因为爱,所以煽风点火添油加醋一起嚼舌头。
古籍小说文字是竖排的,读书有心得或疑问则作笔记,谓之批评:有序跋,小序,眉批,侧批,夹批,与眉批相对的下批在古籍很罕见,现代书书籍的下批也叫脚注。评语写在卷首为序,卷尾为跋,写在每章开篇为小序。批语对准某一行原文写在页眉上,谓之眉批;侧批是写在那一列文字左侧;夹批也叫双行夹批,顺着原文的某一句子,用小号字写对齐原句写两排批语,写完批语再继续写下一句原文。双行夹批,与原文一起印刷或手抄成书。侧批,成书后写上新批语。眉批,有与原文一起成书的,也有成书后新批。双行夹批,多是几个字,或者一句话。眉批,比较长,字里行间写不下。
张金毛诸子如此用心,只是在努力走进小说,听作者如何叙事,看小说角色如何可叹可怜,想自己如何走出第二步:赞美,赞叹,赞成
赞美小说作者的叙事文笔,与作者唱和;赞叹小说人物的人格,作此等人物的兄弟姐妹;稍有不尽善尽美则君子成人之美,笔则笔,削则削,是谓赞成,成为作者或者小说角色的益友。
比如金圣叹评点《西厢记》:“如读《西厢记》,实是用读《庄子》《史记》手眼读得;便读《庄子》《史记》,亦只用读《西厢记》手眼读得。”西厢记如此美,那始乱终弃的张生便也颇觉可爱,读罢【油葫芦】一曲,直须仰望之。曰:
“九曲风涛何处显,只除是此地偏。这河带齐梁,分秦晋,隘幽燕。雪浪拍长空,天际秋云卷;竹索揽浮桥,水上苍龙偃。东西溃九州,南北串百川。归舟紧不紧如何见?恰便似弩箭乍离弦。”
“曹公乱世奸雄语”,金圣叹听罢张生啸歌,如此赞叹。他又感叹双文,曰:
“食人间烟火者道杀不到。”莺莺真天女下凡也。
然则第三步又如何?入乎小说养成自家一腔快哉风,出乎小说成就自家一身人情练达,会倾听,会对话,会做事。
要言之:信它,就走进小说,与作者交朋友,就化身某个小说人物,痛快他的痛快。此时此刻,批评小说转化成自己歌咏啸傲。
若不信又若何?不信,则只当作者的诤友,劝他有话好好说,别说些难以置信的话。至若其所议论的小说里的人与事,既然不可信,则存而不议。良言劝罢,便转身赶路前行,街谈巷语放进身后的风里。
……
我读当今小说评论,信则甲乙丙丁,面无表情,若即若离,不能与小说人物成兄妹,不能与作者成知音;不信依然一二三四,谏之谆谆,朋友数则疏矣,于小说人物不能敬而远之。诸如此类,皆非待人接物之道也。信,就要充满感情地爱,义也;不信,不可与言则勿言,礼也。有礼有义,写小说亦渡人,作评论亦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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