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八蛋,或者什么蛋
冬天的夕阳似乎不那么红了,有点灰白,不及春秋夕阳光彩斑斓,火烧云煞是好看,彷如小草出嫁时的头巾和脸面。
小草的床铺就在这个能望见夕阳的地方,她觉得是断肠人在天涯的地方。老弟却笑话她更年期提前了。老弟说我刚好没事,你给我说说到底是为什么。小草焖煮红豆豆一样,心里怎样咕嘟,嘴唇就像给人缝上了,有点气也从屁眼出来了,嘴里一丝热气也没有。
但心里咕嘟,她总会忍不住的。小护士换了输液瓶出去,小草就说了。
腊月二十三,小草祭灶边。挂了灶王爷蜡纸像,大白馒头和红烧肉供上,当然少不了芝麻糖。甜腻腻的粘住嘴巴再说,小草作了揖,说,你老人家上天言好事,可别乱七八糟乱说。拜完,然后看了看大门口。
对。是看了看大门口。男人今天回来,都黄昏了,该到村边了吧。对了,就是这个夕阳的样子。它每天在屋顶对个眼,没有多留意。谁整天没事去看夕阳,那不是傻婆娘是个啥。
村口灰蒙蒙的,看不见来路。老弟说那叫雾霾。过身边的人都急匆匆的,不用看脸色,讨账的多。想想自己家日子,过得不老好,但没人讨账。男人打电话说想再生一个,小草说生就生,又不是不会生。和小宝说笑问他喜欢不喜欢妹妹,小宝说在哪儿,也在麦缸旮旯?小草就笑,说,这回呀,咱去野麦岭看看,一准在那儿。
路过的邻居二婶冷不防问她“小草啊,等你男人?”她赶紧说“我家猫丢了,寻寻。”二婶说“那猫得多大呀,晚上搂在怀里么?”小草嘿嘿笑,说“他今天回来,等等”。
路过的邻居大哥说“等王八蛋?。”
小草嘿嘿笑,说“山哥去哪儿哟,头发乱成鸡窝都有鸭子蛋了。”
山哥捋捋头发说:“王八蛋不回来过年才好,我给你浇地,都旱成啥了。”
小草一推山哥说“滚滚”。
山哥伸开双臂做搂住那个姿态,说:“我摸摸有毛没毛”。
小草赶紧说:“有毛有毛,别摸了。”
老弟笑得前仰后合,削苹果刀差点割了手指头。
小草看了老弟一眼,不说了。
老弟说就是这儿,我姐夫说看见你和山哥那样了,心里很不高兴。
小草说,王八蛋他放屁,山哥是啥人,他不清楚?
老弟叹口气说,姐啊,你那么精明咋不懂男人心呢。一年不见了,接到屋里,啥也别做,先办那事,其他事就好办了,比如要钱,比如耍性子。
小草说了声滚,脸红到脖子根,说,我不是怕他拿不回来嘛,他那德行捐款上瘾,这年过不舒坦,再要个闺女不是也没啥情绪了嘛。
老弟说,那也不用一口一个王八蛋,或者什么蛋,全县都知道了。
小草说,我也是逼急了才骂,你说你赚钱不少,倒是给我买条金链子,给小宝买个苹果14,缺心眼吗?就知道捐款捐款,天灾人祸天天有,啥时候是个头。
老弟递给姐苹果,自己也啃了一口苹果说,我姐夫有悲悯情怀,你嫁给这样男人,面上看有钱的亏吃,实际上他是你一辈子福气。我听说他只要在家,天天晚上给你洗脚捶背,有没有?以前地主婆子才有这待遇。
小草说,你别打岔,我怀疑他在城里有女人,哪有那么多灾难等着他去捐款。
老弟说,不是有票据吗?
小草说,我兜里还有假币呢,想骗我,啥也能做出真的来。
老弟说,就因为这个离婚?
小草说,要不是放假,离婚证早办了。
老弟说,那你和他上城干嘛,既然不想过了,还一块出行?
小草说,不是上城,是去磨盘乡。我想去看看女孩,更主要是看看小女孩她妈长啥样。出了车祸,他不救我,先去救别人,我很生气,我还是不是他老婆?就算要离婚了,也不用那样铁石心肠吧,一日夫妻百日恩不是放狗屁吗。哎,你说怪不怪,别人一窝鬼哭狼嚎的,他啥事也没有。
老弟说,那你可委屈我姐夫了,他的头碰烂好几处。他上车时候是不是告诉你要系上安全带?你是不是不想听?他是不是第一眼先去看你?他是不是让你别慌?我去过现场,也听救援专家说,我姐夫的破拆手法是专家水准。你的腿被椅子压死,你前面的人也一样。他从没人地方开始破拆,效率高。若是先从你开始,你能先出来,其他人就得重新破拆。姐夫这眼界,我当时就心服口服。也得亏你俩闹别扭,没坐一块。你俩要是甜甜蜜蜜的挤在一起,他也是救援对象。这说明你适当别扭一点未必是坏事。
那天,一路吵架,你说我这样,我说你那样,回到家以后都闭嘴了。男人去挑了满缸水,劈了很多柴禾。小草也不说话做了饭。两个人呼哧呼哧咽了饭菜,筷子碰上了也不说话。两个人到晚上没睡到一起。她感觉男人急不可耐想搂住她,但始终没敢下手。小草心里憋屈。他要真是不管不顾上了,自己也不会在大年三十说出离婚的话。
过年串亲戚,你来我往的,两个人都很欢乐。亲戚走了,都又不吭声了。小宝赚了很多压岁钱,天天睡之前都要数一数。小宝还问,啥时候去野麦岭啊。小草说过了年。男人也说过了年。
大年初七晚上,男人说话了:就算离婚,你答应我一次好不好,我都快急死了。小草啥也没说,给被子掀开一个口子。男人一看,急不可耐就钻进小草被筒,三下五除二就脱了小草内衣,拎着金箍棒上了水帘洞火焰山。老房子着火了,大床着火才怪。小草和老弟浅浅一说,老弟能猜到蹊跷。
男人果然在回家路上又捐款了。小草当时就想把男人从身上推下去,但叉开的两条腿被压住,只得又骂了王八蛋,还有大那蛋,还有什么蛋。
男人说内小女孩一个县的,在磨盘乡,才两岁,白血病。他想让小草跟着他去看看,然后回来再办离婚。小草想了想,亲戚都来去差不多了,答应了。她想看看小女孩她妈长啥狐媚样子。谁知道会出车祸,他还不先救自己,当时那种悲愤烧光了她剩余的一点点爱恋,这婚不离,心里的老天爷不会答应。但老弟若是没说谎,男人大概被委屈了。
老弟说,姐夫除了捐款,给你拿回来多少钱?
小草说五万,要是他不捐款,能拿回来八万。
老弟说,姐呀,你和他离了,今年五万也没有了。
小草说,这算啥话,我就不能再找一个膀大腰圆能拿回五十万的?
老弟说,我姐这么漂亮,会的。钱拿回来,你给新姐夫洗脚捶背,还得笑脸陪着,别说骂两句王八蛋,好话也得看看脸色再说,是吧。
小草不吭声了。
老弟说,姐夫对别人都那么好,他对你会更好。离开他,不是找不到好男人,但找到比他更好的,你觉得有没有?
小草说,我烦了,找找亮剑,潜伏也行。
老弟打开电视,一直在换台。却偶然看见了姐夫身影,又换回去,却找不到在哪个台了。老弟看阿姐没吭声,就一个个找,找到时候已经是结尾了,那是一个捐款仪式。大概姐夫的光辉形象已经淡漠了,只看见他在镜头的一个角落上,皱着眉头,不安地舔着嘴唇。一瞬间就过去了。
老弟换到亮剑这个剧,说:姐夫出去没和你打招呼?
小草说:可能睡着了,没听见。
老弟说,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电视台要做一个姐夫的专题,想采访你。我怕你不开心,没敢说。你心里不静,说出什么话就不得体,还是算了吧,我老同学也是一片苦心。
小草翻身起来说:咋不来采访,小宝看见才好呢。
老弟说,那你叫我姐夫什么都行,别再说王八蛋,或者什么蛋了,你要是一本正经说我男人叫王八蛋,我是他媳妇。我的天啊,那可要了我老命。
小草大笑说:不说就不说,我就怕一不留神顺嘴出溜出来。能不能剪辑?真说了,剪了,小宝看到不好。
老弟说,小宝看见了当然不好,不然不成龟孙子了。
小草说,哟哟,你这小舅当的,还是领导干部。
老弟一笑说:还离不离?
小草说:离,吓吓他,多少年了年年不落,他老是这么捐,真受不了,你姐夫这人吧,胆小,怕我和他离婚呢。
老弟看看表说:我得走了,下午要开会,晚上我和佳佳都来伺候你。走之前,我想偷偷问姐一个问题:年里年外这么多天,没和姐夫亲热一次?
小草一瞪眼说: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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