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兵司令
邢小玲洗着澡就抱怨不已。她没有抱怨这个酒店星级不够,没有抱怨中餐厅的肥肠略臭,也没有抱怨给她买的的SK2口红颜色不对,她只是抱怨老韩又买了一大堆鞭炮雷子。隔着门,她的声音略略迷人。抱怨有时候也很迷人。
我说:“都腊月十五了,买些雷子也不过分”。
门啪地打开,邢小玲冲我喊:“他买了一万多,一万多,哎哟”。
我抚掌大笑。这女子露了一下真身,不到三秒又缩回去了。
每次都这样抱怨,我不觉得烦。她手里也没拿净瓶,不烦是不可能的,但我不能让她更烦。玉体横陈的想象或许能压抑住我所有的不良情绪,鞭炮雷子不会成为什么障碍。她的体型也像她22岁那年一样优美,凹凸得体,尤其穿了旗袍,路人侧目是一定的。不止我一个人喜欢,那就对了。
我和她结伴上省城找我的老师,想为老韩的副局长升迁润滑一下。老师已经不是知名教授,转而成了省府某要害部门的一把。我心里是不愿意做掮客的,但不答应那就是装犊子。有了姿态,那就成事在人谋事在天了。
老韩是个温文尔雅的人,推杯换盏没有一点匪气,吃饭也不吧嗒嘴。和以前一样,不笑不说话,算是初心仍在。他领着我看了他的地窖,从痕迹上看没有冬储大白菜,只有烟火箱子和鞭炮包装纸的痕迹。只是不知道他放炮的样子是个什么状态:大嘴咆哮?捂着耳朵?
我说过邢小玲,我知道她不想离婚的心结了。她并不辩白什么,只是心静如水做她的功课。和老韩喝酒那时候,邢小玲低着头不看我也不看老韩。我明了她的心魔,也就明白她假装玩手机的缘由。
据说老韩在科技局当了十七年的县局副局长,我查了谷歌百度,没有查出谁比老韩这么冥顽不化的职位固化。一直没有升迁的原因据说是老韩喜欢放炮。我很不理解。这总比那些喜欢夜店喜欢燕窝甚至手脚并用搂钱的那些爱心人士略好吧。
有个副市长朋友的看法可能就是一种趋势。在我酒店开业时候有个饭局。偶然聊起老韩,他笑我的孤陋寡闻,说老韩这个人就那样,把个人爱好凌驾在所有人的爱好上,活该。
我笑着说:“所有人是谁,我还不知道你手下所有人都是马屁精么,哈哈哈,开玩笑,喝喝。”
副市长没有多喝,也没有和我辩白什么,说:“他老婆邢小玲就比他懂事,不放炮又不会死,你好我好大家好,他以为别人都傻儿巴叽的,就他真知灼见,白痴估计是。”
这个世道如此变态。一点个人爱好竟然成为某种机遇的玄机。这也是我答应邢小玲上省城的缘由之一。邢小玲也曾用某种方式为老韩调整姿势,但那些松开邢小玲长发的长老们都说老韩不好弄不好弄,熬到退休拉倒。他们有的甚至画了个饼子:只要老韩以后再不放炮,机会来了一定会考虑。但邢小玲明白,三年过去了好办,五年过去了再等等,十七年匆匆过去了,老韩还是老韩么?副局长愣是焊住真身,风雪无阻。于是老韩的炮仗一直在响,尤其在腊月二十三到正月十五,那种爆裂气度让邢小玲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邢小玲放弃了让老韩升格的努力,退而求其次不想让他放炮了。曾经和老韩一起熬过实习生的邢小玲已经是档案局常务副局长。她在35岁的时候想给老韩生个孩子,儿子姑娘不论。结果一直没有动静。邢小玲拉着老韩一起去做过检查,都没毛病,但就是怀不上。邢小玲归咎于老韩太痴迷于放炮,播撒雨露的兴趣也没有了。老韩嘿嘿笑。
后来,市区禁止放炮的消息给了邢小玲一点希望,但老韩被调到某个偏远乡镇当站长去了。我知道那不是刚性需要,而是换个小地方爱放就放,比如炮。老韩大概骨子里需要放炮才会获得舒服。据说,乡镇里的那些孩子都很喜欢他,叫他炮兵司令。然后乡镇里的农民跟着自家的孩子们叫他炮兵司令,真心实意地叫唤。
我和老韩和她从小学到高中一直相随。大学就分开了。后来我出国十年,可能让老韩得了先机。邢小玲去机场接我,抱怨说以为我不回来了。见了面,喝了酒,她问了我想干什么。我说引进希尔顿。邢小玲说,希尔顿很不好惹,不是谁想引进就能引进的。我说,你约一下管招商的副市长,我有话说。其中一条就是在你的副局长前面加个常务,这是他可以做到的。顺水人情,你不用谢我。这个时候,邢小玲说老韩的副局长都十五年了,没人重视,先拱一下他吧。
后来,乡镇也不让放鞭炮了。我的担心终于应验,见到老韩那种萎靡的样子,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捋过自己的心境,我可能对老韩没什么过分的情感,但邢小玲对他那种一直不愿放弃的情感,我心知肚明。老韩的俊郎文雅再也不见,那不是邢小玲所期待的。
老韩所在的偏远之乡有一家规模超三千万的市属水泥厂,连年亏损。我若是建议老韩当老总,估计副市长不会拒绝,至少可以在自家地界尽情放炮。后来老韩去当副总了,据说改进了球磨机的生料和熟料进料工艺,而且在燃烧高炉的燃烧工艺改进了硼化硅的加料工艺,水泥公司竟然盈利了。但很快老韩就离开了那里,据说调到省级的某个实验基地当主任去了。据说老韩指点了财务混乱和销售政策混乱,说了职工的养老金缴纳问题,甚至还说了职工食堂粮棉油的质量和价格问题。
邢小玲和我说这些的时候,她的肚子变得圆润凸起,就像一个千年不遇的松蘑。喝着温热的拿铁,她漫不经心的样子。我知道她已经不在乎很多事了,这大概就是副市长说的成熟吧。
眼看毛发稀疏了,老韩还是喜欢放炮,邢小玲慢慢接纳了他的这个癖好。当着我的面,她给闺女喂奶时候说老韩,他要是哪天不放炮了,还真没法活了。老韩傻笑或者说是憨态可掬那种笑,我没笑。
那天是腊八,下了小雪,我在老韩的办公室吃了饺子。他的这个基地在偏远的某村,牌子很大,场面很小。我游荡了一圈之后就笑了。大概去省里没白去,但这也明显是官场规则结果。吃过饺子,放了炮,也有烟火,都很平静。老韩最兴奋,眼里有火,腿脚有风,还真像个有范儿的炮兵司令。
然后有警笛也可能是消防车笛声渐渐而来,大概这乡野之地过年也需要防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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