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若兰
唐婉秋面前坐着一个满脸横肉的官员,手中正拿着一串珍珠细细把玩。那官员看了一会,向唐婉秋道:“想保人也不是不可以,但巡捕房的规矩你是知道的,我必须打通工部局的关节,这中间的花销嘛,自然就大了些……”
唐婉秋道:“没有问题,只要江局长答应婉秋,在黄督军面前,婉秋自然不忘了局长的好处。另外,只要局长办好了此事,婉秋私底下还有重谢。”
江局长眼睛眯成一条缝,哈哈笑道:“好!那就这样!下午我开份文书,你就去领人吧!”唐婉秋展颜一笑:“那就多谢局长了。”
下午唐婉秋接到徐寄尘,就把他领到了自己的住处。唐婉秋道:“你就先到这住下吧!”徐寄尘道:“还是算了吧,我自己能找到地方住。”唐婉秋道:“你刚到上海,人生地又不熟,你上哪儿住去?”唐婉秋眼帘一垂,道:“我不是可怜你。我知道,我今天这个样子,你是看不起我了。但是在上海这个地方,寄尘,你听我的,性子不要太直了。”
“对不起。”徐寄尘说道,就要拎着箱子往外走去。唐婉秋想说话,但到底没有说。
刚一开门,忽然与一个人撞个正着。门外那人吃了一惊,向后退了两步。徐寄尘见那人是个相貌英俊的少年,穿着一套干净的蓝布长衫,徐寄尘道:“对不起,长官。”那人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个长官?”徐寄尘冷笑一声,却不回答。
忽听唐婉秋道:“原来蔺探长到了。”这个少年,正是蔺含冰。蔺含冰只是打量着徐寄尘,道:“这位朋友好面生啊,是外地来的吧?”徐寄尘淡淡道:“我刚从天津过来。”蔺含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一个警官?”这时,唐婉秋已来到徐寄尘身边,轻声道:“寄尘。”
徐寄尘淡声道:“你的衣服很干净,说明你并不是苦力,既是长衫,自不是府院家丁,看门打手之类,很显然,你是改了装的。你刚才那一退,看似慌乱,其实暗含极高明的步法,手自然而然的放到了腰间,那是摸枪的动作,虽然你今天没带枪。这说明你不单改了装,还是一个训练有素的人物。”
蔺含冰有些佩服的点点头,道:“就算这样,你怎么就料定我是警官,你要知道,上海滩龙蛇混杂,帮会林立,你就如何料定,我不是帮会中人?”“看看你的鞋子,”徐寄尘道:“鞋带系得极是考究,据我所知,这是军队独有的系法,既不易散,又简单快捷。”蔺含冰惕然道:“你,你到底是谁?”徐寄尘却不理会,拎着箱子仍往外走去。
“留步!”蔺含冰喝一声,左手一探,抓向徐寄尘左肩,徐寄尘侧身避过,反手还了一招,问道:“蔺探长有何见教?”蔺含冰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二人一面说话,手中招式却一直未停,徐寄尘说“蔺探长有何见教”时,左手仍拎着箱子,右手却一圈一勾,化去蔺含冰的攻势,蔺含冰问“你是谁”时,左拳右掌,呼呼向徐寄尘击到,徐寄尘右臂微曲,双指一扣,在蔺含冰手腕一沾即走,蔺含冰只觉手臂一阵酥麻,道:“好高明的鹤蛇八打!”
徐寄尘哼一声,道:“阁下的虎鹤双形却也不坏!”这时,唐婉秋过来道:“你们在干什么?探长,我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朋友徐寄尘,你不是要破案吗?他可是破案的行家。”蔺含冰迟疑道:“徐寄尘?你,你便是补天神探?”徐寄尘长叹一声:“当年的补天神探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的徐寄尘,只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蔺含冰却听不懂徐寄尘在说什么。
“寄尘,你别这样好不好?”唐婉秋过来道:“当年的事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心里就算有恨,也该消了。况……况且,文老爷死的时候我也在场,这件事不搞清楚,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心安了。”唐婉秋并没有将徐寄尘被抓的缘由说出来,否则以他的火热性子,不与蔺含冰再打一架才怪。蔺含冰道:“徐先生,若能得你相助,那是再好不过了。”徐寄尘道:“对不起,我曾经立过誓,今生今世,再也不经手案件了。”
“徐先生,此案干系甚大,九姓命运皆悬于此,如果再破不了案,上海必将大乱啊。”蔺含冰道。
徐寄尘淡淡道:“这与我有何干?上海哪天不乱,要是乱便要管,政府还不忙死了。”蔺含冰叹道:“我既身为探长,只有尽我所能,护佑一方百姓罢了。徐先生,你也是有侠性,有担当的汉子,你就忍心看着百姓受苦,凶手逍遥法外吗?”徐寄尘心念剧震,几乎就要一口答应,到底还是没有说话。
“徐先生。”蔺含冰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原因立下了这个誓言,我也不会逼你自毁其诺,我将案情说出来,你帮着参详参详,这总无碍吧!”徐寄尘道:“蔺探长太高看我徐某了。”他没有直面拒绝,便说明是答应了。
蔺含冰大喜,忙道:“太好了,徐先生请坐。”当下便从文昌泰遇害说起,一直说到三奶奶惨死,连自己对二奶奶的怀疑,也毫不隐瞒的说了出来。徐寄尘静静的听完,道:“其实这件案件本身并不复杂,只是简单的密室杀人案。但复杂的是有人将此案与十年前大奶奶自杀联系到了一起,蔺探长你刚才说到你不信鬼神之说,我自然也是不信的。但凶手既然要把我们往大奶奶身上引,总不是平白无故的,说不定这便是线索。有线索就能破案,婉儿,这个大奶奶,便是二十多年前的‘兰娘’,是吗?”
唐婉秋道:“是啊,我也是前几天听蔺探长说的,原来大奶奶就是兰娘。”“那么我们就查这个兰娘。”徐寄尘肯定的道。
再一次来到文府,却是徐寄尘、唐婉秋和蔺含冰三人一道。这时,已有许多人来到文家吊唁,九姓之中,“萧周张卫,欧阳林文莫长孙”,除了闸北卫家,霞飞南路林家,其余六家尽皆到齐。蔺含冰是官面上人物,自然要和他们打个照面。徐寄尘却不愿与他们见面,便说是蔺含冰的朋友,与唐婉秋直接由下人带着找到了大奶奶生前住的房子。那下人道:“大奶奶死后,她的房子一直空着,下人们每次打扫房间的时候,都感觉房间里阴森森的,时间久了,我们也都不敢来了。”徐寄尘“嗯”了一声。推门进去,房间却是挺阴暗,即使是白天,都要开着灯才能看清。
房中东西许久没有人动,大多结了很厚的灰尘,唐婉秋目光一扫,就注意到梳妆台上贴着几张女人的照片,仍是戏服打扮。徐寄尘问:“大奶奶嫁文老爷后,还经常唱戏吗?”那下人道:“开始的时候还偶尔唱两嗓子,但后来就不怎么唱了。”
“咦,这个是谁?”唐婉秋发现有一张照片上是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大约四五来岁,一双明汪汪的大眼睛,很是可爱。那女人,却是大奶奶,曾经的兰娘。
“哦,”那下人解释道:“这是若兰小姐。”唐婉秋好奇的问道:“小姐?文老爷还有个女儿么?我怎没看见过她?”那下人叹了口气,道:“大奶奶去世之后,若兰小姐就一病不起,老爷找了好多名医都诊不出是什么病,没过多久,就也跟着去了。”唐婉秋心下一叹:“苦命的孩子。”
“这个若兰小姐,是大奶奶生的吧?”徐寄尘突然问。那下人道:“是啊,小姐刚一生下来,老爷夫人就疼得不得了,尤其是老爷,小人从没见过他那么开心过。”徐寄尘又问:“还有没有小姐其他的照片?”那下人道:“有啊,”说着,就从那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叠照片,里面有很多文若兰的照片。徐寄尘道:“我能不能拿两张?”那下人似很为难,想了想,道:“可以!”
“这又是什么?”徐寄尘转头看去,只见唐婉秋正伸手抚着架子上的一只铜马。那下人解释道:“这个是铜马踏燕,老爷生前最喜欢的,这个原本是一对,老爷房中也有一只。老爷平时可喜欢了,都不让我们碰,上次小兰没经过老爷同意就去擦了一下那只铜马,老爷知道了,还把小兰骂了一顿。”唐婉秋“嗯”了一声,道:“没想到你们老爷还有这爱好。”
出了大奶奶的房间,唐婉秋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看来那个房间,待久了真的挺压抑。刚出门,就看见蔺含冰与小兰一起走了过来。蔺含冰问:“徐兄,可发现什么了没有?”徐寄尘道:“不知道,回去再说。”蔺含冰对小兰道:“这里没你事了,你去忙吧。”小兰道:“是。”不知怎么的,唐婉秋突然就“噫”了一声,徐寄尘问:“怎么了?”唐婉秋皱眉道:“不知道,我也说不清楚,总感觉怪怪的。”蔺含冰道:“我们还是先回去再说吧!”
七验尸
“我想了想,我要验尸。”徐寄尘道。“验尸?”蔺含冰奇道:“前几天才验过,没有什么异状啊?况且三太太的尸检报告马上也要出来了。”徐寄尘一顿,道:“我知道,我要验的不是文老爷。”
“那你要验谁?”蔺含冰问。徐寄尘道:“十年前大奶奶的坟在哪儿?”“你……你要验大奶奶?”蔺含冰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徐寄尘想了想,道:“十年前,大奶奶刚死,三奶奶的丫鬟就死了,没过多久,文小姐也跟着去世,这中间难道就没有什么关联么?”蔺含冰道:“就算有关联,都这么长时间了,又能查到什么?与今天的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徐寄尘摇头道:“不知道,所以要去验尸。”蔺含冰叹道:“那好吧。我去知会一下文家。”
“补天神探”复出,要去验尸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开来。许多人都赶来看热闹,连上海滩一些有身份的人都赶了来。
文家在上海是大家族,并不同于一般人家,所以公墓也是气派。在路上,小兰说道,大奶奶去世的时候由于文老爷新婚,来不及办丧事,只是草草了事,却并没有葬在文家公墓里,而是葬在了公墓旁边的一处小坟场。这件事虽然当时引来很大的争议,但也没人敢反对。反而是文若兰死后,文老爷十分疼爱这个女儿,身后事搞得十分奢侈。
众人先去了大奶奶坟前,随着一声令下,众家丁就开始挖坟,不一会,就露出了沉黑色的棺材盖。徐寄尘道:“开棺。”“呼啦”一声,一阵腐臭味扑面而来,棺材内只剩一副白森森的骨架。许多丫鬟没见过这般情景,都吓得惊叫起来。
徐寄尘跳将下去,看着那副骸骨,用手比了比,那骸骨比常人小了许多,徐寄尘奇道:“奇怪了,从这副骸骨来看,死者该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怎么会在大奶奶的坟墓中?大奶奶的尸骨去哪儿了?”蔺含冰问:“什么?你说这不是大奶奶的尸骨?”徐寄尘点了点头。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大奶奶肯定还没死,躲在暗处等着报仇呢……”把一干丫鬟又吓得一阵尖叫。
“现在该怎么办?”蔺含冰问。徐寄尘蹲在棺材旁,道:“我不知道,让我好好想想。”蔺含冰摒退旁边围观的人,现在坟墓就只剩蔺含冰与徐寄尘两个人了。徐寄尘看着这副骸骨,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但到底不对劲在哪儿,却又一时说不上来。
忽然徐寄尘“咦”了一声,蔺含冰问:“怎么?”徐寄尘道:“你看她的腿。”蔺含冰凑近一看,惊道:“她的腿受过伤!”徐寄尘点了点头。蔺含冰问:“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人又是谁?”徐寄尘从棺材旁爬上来,道:“肯定不是大奶奶了。”说着,就折身朝一条路走去。蔺含冰问:“你要去哪儿?”徐寄尘回头道:“蔺探长,你叫上几个人,到文小姐的墓前等我,我先回去一趟。”
蔺含冰不解,只觉这徐寄尘行事总是出人意表,让人捉摸不透,正要问,却见徐寄尘已经走远了。
蔺含冰带人到文小姐墓前的时候,只见徐寄尘正坐在墓前。蔺含冰道:“徐先生,人我带来了。”徐寄尘点头道:“那好,挖吧!”
“什么?你要……要挖文小姐的墓?”蔺含冰睁大眼睛问道。徐寄尘道:“是。”转过头来,从怀里掏出来一包东西,递给蔺含冰,道:“我刚才去了一趟文老爷遇害的现场,找到了这些。你拿去化验一下。”蔺含冰点头道:“好。”
不一会,棺材露了出来,蔺含冰惊异地发现,那棺盖上面的钉子竟有一颗是松动的,不由看向徐寄尘,看他怎么说,却见徐寄尘跳将下去,看了一会,道:“死者女性,大约三十一岁,骨盆分开,应该分娩过。肋骨微黑……奇怪了,这是中毒所致……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蔺含冰越发糊涂了:这里不应该葬的是文若兰吗?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寄尘站起身,道:“这才是真正的文家大奶奶。”蔺含冰问道:“不会吧?那文小姐的尸骨……”话刚说到一半,忽然就停住了。如果这里面的是大奶奶的话,那么文若兰的尸骨自然就躺在大奶奶的坟里了。不过这事也太匪夷所思了,谁会做这样的事?这坟墓看来总有数年没有人动过,自然不是最近干的了,那么,又会是谁呢?
徐寄尘道:“我现在脑子很乱,需要好好捋一下思绪。我们先回去吧。”
蔺含冰回去后,把徐寄尘交给他的那包东西给了他一个医院的朋友罗医生。没过多久,罗医生就出来问道:“蔺探长,你这东西在哪儿弄来的?这可是极为稀有的东西呀!”蔺含冰问道:“是么?这到底是什么?”罗医生道:“这么跟你说吧,这是一种花粉,叫做雪兰。雪兰花粉含有剧毒,沾了少量,可以让人兴奋不止,精神失常,但如果沾的量比较大,,往往能叫人麻痹达几个小时之久。但这种花粉极易扩散,一般不到半个小时,花粉就能完全扩散掉,就连国内最尖端的仪器都检查不出来,真可谓杀人于无形的毒药啊。还好我这有从日本进口的先进仪器,这才能检查出来一点点。”蔺含冰一时听的呆了:杀人于无形!原来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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