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闲阁高筑惊酒冷,江风雨急动红尘
夏风最是撩人,随雨丝遗落人间。八百洞庭朦胧在一片烟雨之中。暮云阁临江而建,俯瞰着潇湘两岸的潮起潮落。涟雨叮咚,打入水中,泛起丝丝涟漪。
一个三十出头的白衣男子临风而立,望着这一幕烟雨,有些出神。水中浮起许多莲叶,如伞一般,一片青郁,或有些许开着的莲花,在雨中摇曳。白衣男子微微一叹,吟道:“莲花最问情人笑,荷出水面藕连心。”
身后一红衣女子应声道:“阁主,你还在想她么?”男子叹了叹,转身道:“琴魂,你不懂。”男子来到桌边坐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女子也坐下,道:“阁主……”
男子伸手止住,道:“你不必说,凝儿的死,我很难过,你该知道。”琴魂又倒了一杯酒,递给男子,问:“你怪她么?”男子将举到嘴边的酒杯狠狠地掷下,酒溅了一桌,起身负手望着天外一片烟雨,道:“她再任性,也不该拿凝儿的性命开玩笑。”
琴魂沉默了一下,道:“当初你就不该放他们离开湘春阁。”男子沉声叹道:“可她是我的亲妹妹。”琴魂从袖间取出几张帖子,道:“阁主,浙江嘉兴烟雨楼和宁波天童山一起送来拜帖,要您交出紫薇姑娘和……那个魔头。”
男子眉头一皱,露出不耐之色,冷哼一声,道:“江湖宵小,也来?唣!”琴魂不敢做声,低头道:“是。”男子叹了一声,道:“江湖各派不会善罢干休,这我早就料到了。琴魂,你知道是为何么?”琴魂沉吟道:“湘春阁作为天下武林的主脑帮派,自然有一些门派不服气,欲将我湘春阁除之而后快。眼下这个机会,断是不肯放过的。”
男人将手按住琴魂,道:“看来你跟我一场,学了不少。”琴魂道:“谢阁主。”天外雨声叮咚,漫漫的烟际,湮没了点点若有若无的叹息。
“当初我肯放他二人走,便早知此事绝难易与,此事我自有分寸。”男子拿起酒杯,又饮了一杯,道:“我担心的是紫薇,她的伤总让我放心不下。”琴魂忽地想起一事,道:“剑影流星有消息回来。”男子问:“他怎么说?”
琴魂道:“那日他们离了湘春阁,郭啸风便带着紫薇姑娘去了山西,不想却被蜀中剑阁三大高手围困,郭啸风一路厮杀,护着紫薇姑娘逃到了沧州。”男子皱了皱眉,问:“沧州?他们莫不是去找神医谷阳一?”
“是。”琴魂接道:“当时紫薇姑娘伤重。郭啸风在谷神医门前求了三日三夜,谷神医才答应救人,但他要郭啸风帮他杀一个人。”
“杀谁?”“旋风刀风继尧。”男子心中一惊,问:“甚么?”旋风刀风继尧,江湖中出了名的刀客。一路旋风刀法打遍天下无敌手。就是三年前湘春阁阁主杜斯言亲自出马,二人也只战了个平手。其刀法之狠毒,就刀功而论,当今之天下,决没有人敢胜过他去。只这风继尧隐于大漠十年之久,怕是再也难寻。
男子问:“郭啸风可答应了?”琴魂应道:“想是去了罢。”男子一声轻叹,望着雨丝无边,有些发怵。琴魂欲言又止:“阁主……”
男子忽将手中酒杯捏个粉碎,厉声道:“他怎可如此糊涂,他怎是风继尧的对手?万一紫薇有个闪失,如何是好?”琴魂一惊,道:“要不,叫剑影流星寻他回来?”男子止道:“那倒不必,此间阁中事务交由你与问尘处理,大漠一行,本座非亲自去不可。”琴魂心中微微一惊:“阁主如此动怒,这风继尧……这风继尧,到底是什么人?”
天外风雨如骤,雨点打进湖心,莲荷点点绽放,似出浴的少女。琴魂问:“郭啸风可是……是逍遥宫的人,你当真要救他?”男子沉默了许久,道:“便当是为了我妹妹罢,也是卖了他姓石的一个人情。”
逆舞逐风雨相逝,莲入江湖亦红尘。
第二章狂沙漠野斜阳远,孤灯如豆引故人
塞边的景色从来就变化无常,尤其出了关,不出百里,便至飞沙漫漫的黄沙漠野。时夏季初临,气候更是难测。一条若隐若现的驿道上,一男一女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行着。男约二十四五,着玄色大衣;女约二十,穿淡青色女装。
行不多久,遥见前方有几棵枯树,在风沙掩埋下已所剩了了。男子对女人道:“累不累?要不要到前边休息一下?”女人淡口应道:“随你。”男子一声长吁,止住坐骑,即跳下马,将女人扶下,又将马儿在树桩上系好,转身扶女人在树边坐下,将玄色大衣脱下,替女人披好,道:“风沙大,披上这个。”
女人轻轻一推,道:“我原不必的,还是你自己穿着吧!”男子起身从马背上取下水袋,递给女人:“喝水。”女人右手接过,饮了一些,又递给男人,道:“你也需喝些。”男子笑道:“我不渴,你喝。”女人仰起道:“不行,我看你喝!”男子才喝了一些,复又送还马背上。
斜阳染红了天边,似血般殷红,照着黄沙,似漫野的黄金。西风渐起,扬起轻尘细沙,逐风自舞。撩动女人的发丝,随风飘起。男子坐下,道:“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女子侧过身,将左手衣袖卷起,手臂上两条深深地伤痕清晰可见,死肉翻卷,想是这些天来连日奔波,加上大漠气候诡奇多变,女子左手竟血色全无,俨然废手一般。
男子看过,一阵疼惜,道:“紫薇,跟着我,苦了你了。”女人倒一脸灿烂,笑道:“只要你在我身边,就算这只手从此废了,我也愿意。”
“孩子说话!”男子佯怒道。女人将衣袖放下,男子道:“谷神医已答应救人,你放心,紫薇,谷神医是江湖中大有身份之人,他说过得话必然做得数,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
杜紫薇仰起脸,问道:“你说谷神医与那个旋风刀有何仇隙,非要你杀了他不可?”男子摇头道:“只要他能医好你,叫我杀谁,我都无所谓。”杜紫薇问:“万一他是好人呢?”
男子一时语塞,不再说话。杜紫薇接道:“我听哥哥说过此人,他的刀法委实厉害。啸风,我真怕你出事。”
郭啸风将杜紫薇拥入怀中,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夕阳渐沉,残红引照着大漠,凄艳无比。郭啸风叹了口气,道:“好了紫薇,我们得在天黑之前找一处人家住下,过了今晚再说。”
二人复起身上马,朝落日而去。大漠一望无际,太阳停留的时间长,可一旦西沉,也只是片刻的功夫。暮气从地底钻了出来,寒风亦渐渐探出了头来。二人一直走了二十多里路,已至中夜。一轮皎月长照边关,总能让人忆起江南的往事来。
“想家了,紫薇?”郭啸风见女人一直望着月亮,便问。杜紫薇随口应道:“此夜最是相思月,千愁万绪寻妾来。啸风,我们几时可以不过问江湖,过我们自己的生活?”郭啸风道:“待替你医好了伤,我们便隐居乡下,男耕女织,生儿育女,你说可好?”
也许是郭啸风的话让杜紫薇有了些憧憬,不由恬然一笑,忽然叫道:“快看!前边有一户人家,我们今夜有住处了!”二人一阵兴奋,便催马前去。
前方不远处是一个蒙古毡房,孤零零的,在漫漫原野上隐隐现出若有若无的火光。旁边有一个不大的马棚,马棚里有四五匹马,此刻正在梦中。房舍的主人是一个年近七十的老者,仅一十六岁孙女为伴。
蒙古老汉热情款待了这两位远方来客,老人温了些马奶酒,教孙女烧了几个小菜,便与二人坐下,替二人斟了两碗酒,道:“客人想是从南边来的吧?来,夜里风寒,喝些奶酒暖暖身子。”
郭啸风端起酒碗,道:“有劳大伯。”便饮了些,起目四顾,环堵萧然,甚是凋敝,地处沙漠与草原的交界处,家境可想而知。老人道:“女娃怎不喝些?房舍粗漏,不比你们中原,还望勿怪。老汉叫巴木,那是我的孙女乌丝玛。”便道:“乌丝玛!”乌丝玛轻快地跑过来,道:“爷爷!”
巴木道:“给客人见礼。”乌丝玛深深一躬,道:“大哥哥,夫人,欢迎你们来我家。”这一声“夫人”把杜紫薇叫得一愣,不由和郭啸风四目对视,忽二人同时一笑。
乌丝玛道:“怎么,我说错话了么?”郭啸风笑道:“乌丝玛,她比你大,你叫她杜姊姊便可。”巴木奇道:“怎么,二位不是……”郭啸风将杜紫薇揽入怀中,道:“只是暂未成亲而已。”
巴木会意的一笑,道:“年轻人不服爹娘包办婚姻,想二位是偷着跑出来的吧?”郭啸风道:“就算是吧!”巴木拍拍胸脯,道:“放心,我们蒙古人没有你们汉人那一套,我这儿虽是偏僻贫寒了一点,但二位如不嫌弃,大可将这儿当成自己的家,乌丝玛父母过世的早,一直也没个玩伴。”
杜紫薇道:“多谢大伯。”巴木道:“好,来,喝!”杜紫薇喝了一小口,忽而眉头一皱,差点没吐出来。郭啸风忙问:“紫薇,怎么了,是不是伤又复发了?”杜紫薇只是摇头,道:“我没事。”
乌丝玛道:“夫人……”杜紫薇道:“我叫杜紫薇。”乌丝玛忙改口道:“杜姊姊,我忘了跟你们说了,这马奶酒是我们自家产的,腥膻味很重,你们汉人恐适应不了这个。”
郭啸风柔声劝道:“喝不了就别喝了,吃点菜吧!”巴木问:“女娃儿身上有伤?”杜紫薇笑道:“偶感风疾,不碍的。”乌丝玛道:“你们汉族女人就是身子弱,我们大漠的女人是从不惧风沙的。”巴木厉声道:“乌丝玛,怎么与客人说话?”郭啸风道:“大伯,我叫郭啸风,你叫我姓名就行,不必客人客人的叫。”转而笑问:“乌丝玛,今年多大了?”乌丝玛道:“十六了。”郭啸风又问:“可曾有过意中人?”乌丝玛脸上一红,轻声道:“我们蒙古女人成亲,是要得到长生天保佑的,再说了,这里除了我和爷爷,也没有其他人了。”
杜紫薇道:“大伯,我有一事不解,可否见告?”巴木看了乌丝玛一眼,叹了一口气,道:“我大约知道你要问些什么。”便转头对乌丝玛道:“乌丝玛,你去外面再搭一个毡房起来。”乌丝玛“哦”了一声,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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