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秦川梦回 于 2023-9-13 18:38 编辑
我因黩货厉民，冒犯了本邑乡绅，一纸诉状把我告到府里。上官虽有心回护，奈铁证如山，遂丢了乌纱绿袍，罢官回到乡里。好在任上数年已攒下两万两雪花银子。足够我求田问舍，做一个小小富家翁。 家事既安排妥当，我便带着家奴高陞，做了个泛舟五湖的鸱夷子皮公，走到哪儿耍到那儿。 这日行至休阴，县令孙公与我同科举人、换帖的兄弟，新近发表了云栖太守，只候与新令交割讫了便可赴任。见了我大喜，摆下水陆筵席与我话旧。酒阑席散，看着时辰还早，乃辞了孙公，独一个踏着月色从容归去客栈。 较之畴昔吾人为官的曲梁，休阴的繁华不啻州府。酒肆、茶坊、戏楼、勾栏，灯红酒绿，应有尽有。 行走间忽有一老苍头踉跄而至，朝我深深唱了个肥喏道：“可是池州秦老爷么，我家主人不揣唐突，特备清茶，乞恩公移步至寓一叙。” 便有些诧异，不知所云者何。 我本不是安分之人，况正旅途寂寞，遂命他带路前往。 直行至街尾灯火寥落之处，忽见得一座轩敞府第，形制宏阔，雕梁画栋，一边一尊倒爬石狮。金柱之上一方木牌楷书四字“豫章阴寓”。 进了大门那苍头便飘然自去，一个青衣鸦头提着灯笼接着。乃随着她穿堂入户，曲曲折折，直至后罩房内坐下。便十分纳闷，从未见有在后罩房待客的。 甫一坐定，便听那鸦头唤道：“秦老爷来矣。” 门帘挑处，见一丽人姗姗而来，见了我连呼恩公，纳头便拜。 我吃了一惊，急起侧身避开，摇手道：“使不得使不得。” 那丽人拜了三拜方才起身，与我分宾主坐定，招呼鸦头奉上清茶，几样果子。方开口道：“嘉定年一别，忽忽又四载矣。恩公救命之恩至今未报，惴惴之情，犹大旱之望云霓。后打听得恩公致仕归里，更不知何时得遇。今夕幸得复觏君子威仪，丽华死亦无憾矣。” 我道：“姑娘想必认错人了。救命之恩不知从何说起。” “恩公可记得嘉定十六年双鱼珮一案？” “你是……？” “奴家就是狮子街天香楼阴丽华。” 便全想起了。 休阴之南的云门山多有历朝碑碣摩崖。嘉定十六年夏，应孙公之邀，与他上山做了回醉翁之游。翌日孙公请我看他断一桩风流案子，盖素知彼此臭气相投，皆好些恶趣味。 堂下跪着的便是这狮子街天香楼头牌表子阴丽华，因一块双鱼玉珮牵涉案中。孙公当堂断着褫去中衣，决杖四十。我见那女子柔弱，不由得心生悲悯，乃为之缓颊。孙公意我欲收她做婢妾，遂一笑释之。其实我纯是一点善念，且畏有玷官箴，此事就此不了了之。 遂道：“举手之劳，不足为道。” 便见她捧出两锭大银，趋前再拜道：“病惫之躯不堪奉侍君子。公之大恩，来世定当结草衔环以报。薄仪两铤，聊表微忱，恩公幸勿嫌弃。” 稍事推拒后我妆着勉强收了，就此起身告辞。便有那鸦头打着灯笼直送出大门。 翌日无事，点检橐囊，那两锭大银竟不翼而飞。细细爬梳了一通，捡出两件纸活，灿然有光，乃是锡箔所制，方知为鬼所戏。怒甚，裂而蹑之。心犹不甘，循着昨晚旧路寻去。 岂知那长街尽头哪儿有什么府第！蔓草荒烟间惟一废弃寺庙。殿宇倾圮，泥神败坏，蛛网纵横，遗矢遍地。遂凭着记忆一直寻到后罩房内。 房内果然停着具白板棺木，浮尘盈指，前回头正中麻纸上直书“豫章桥头乡阴丽华之柩”。益证正是这狡婢作祟。 于是益加忿恚，指着棺木日娘带老子一通大骂。骂讫，意犹未尽，寻了块断砖砸了几下。 棺中寂然，久之似闻梁间有匿笑之声，嗤嗤切切，教人脸耳俱热。 不免疑心论起贪、酷，孙公皆远在我上，何以他得升官发财，红光满面。偏我这救人于困厄的菩萨心肠，不但丢了乌纱，复被鬼物如此捉弄，往后去谁还信那因果报应？ 然则没准儿正是孙公这恶焰万丈，人、鬼、神避之唯恐不及。而我辈不正不邪，不善不恶，不直不曲，无福无禄泯然众人，正合被他人肆意翫弄。大约天道本就是这样吧。 越数日，寒热大作，此时的我已不以为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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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3-9-13 1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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